有女同车颜如舜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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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隔在远远乡

    她白了我一眼,显是对我的无知感到惊奇,悄悄道,“如今陛下后位空悬,后宫诸般事务都是贵妃在管着,她姐姐又是贵妃手底下的大宫女。她要是去跟她姐姐说点什么,那可不…

    “唉,我和秋禾姐姐都说,这轻云啊,可能过几日就要升成女官了。我们平时就多干些活儿,少得罪她,省的以后遭殃!”

    “听,是她回来了。”微月话音刚落,就见一个粉衣宫女推门而进,她生的白净,可惜脸上脂粉太重,不免看起来俗气了些。

    见我坐在床沿,便指着我,“你是谁?怎得在我房间。”

    我反问,“你又是谁?这房间可不是你一个人的,我为何不能在?”

    她轻瞥我几眼,仰头道,“我可是轻云!我的姐姐—是贵妃娘娘身边的大宫女。”

    我淡淡“哦”了声,“我叫云佼,我是陛下钦点的贴身宫女。”我故意把‘贴身宫女’四字说得极清晰。

    果然见她傲慢的脸渐渐收起,她轻哼一声,“不过是陛下不想要的女人!有什么好嘚瑟的。”

    看她那样子,似乎知道宴会上发生的一切。

    我轻笑,“你又不是陛下,怎得知道?妄自揣测君心,可是死罪。要是被陛下知道了,就算你姐姐是贵妃,也救不了你!”

    她吃瘪,别过头去,拿着浴盆洗漱了。

    这时秋禾回来,带了一个食盒,打开看,里面一些清粥小菜,甚是精致,还热气腾腾的。

    微月凑过来,闻了闻,“秋禾你那里弄的这些吃食,不会偷拿了娘娘们的宵夜吧?”

    秋禾斥了她一眼,“别胡说,今日运气好,厨房里当值的是我一个姐妹,这才有这般待遇。云佼你快吃吧,吃完可该歇息了。”

    我赶紧舀了一口,放进嘴里,清香软糯,甚是怡人。觉着这宫里可真不一般,连夜宵都这么好吃。

    那一晚我睡得有些迟,躺在床上的时候我想,这一天终是过去了。

    我又做梦了,跟我离开赭城那晚的梦一样。耳边金戈铁马,有个白衣男人用力抱着我,他满身鲜血,滴在我手上发间。我看不清他的脸,也不知道他是谁,只是感觉,他好像要丢下我,我难受极了。

    猛地感觉有人在推我,“起床了!快起来!!”

    我不得不从梦里抽身,睡眼朦胧地睁开眼,见轻云边穿衣服边冲我道,“快点起来!赶紧到潇潇苑收集晨露,拿给陛下烹茶。”

    我抬眼看窗外,一片漆黑,天都还没亮,烹什么茶。嘟囔道,“我梦还没做完呢。”

    然后我只感觉一阵寒冷,轻云一把掀开我的被子,把一应收露工具扔到我床上,“你还真拿自己当根葱了,我告诉你,你只要住在这里,未得陛下诏令,你就还是要干这煮茶的差事!今天你要不收够三桶,就别在这里当差了!”

    我平生最讨厌别人掀我温暖的被子,还这么粗鲁地把桶丢我床上,张口就是三桶晨露,分明就想为难我嘛。

    我从床上下来,将露桶丢回去,“当不当差,你说了不算。既然都是乾晖宫宫女,你收多少,我就收多少。”

    她恨恨蹬着我,正想说什么,却被秋禾拦下,“轻云姐姐,你别急,云佼她刚来,什么都不懂,你就原谅她好了。今日这三桶,我跟她一起收。”

    轻云听了这话,望了望我,对着秋禾嗤笑起来,“既然你要帮她,那索性一起帮了吧。微月的加上我的,一共是六桶,你可得抓紧时间了。”

    煮茶那里要得了这么多水,欺负不了我,就逮着我身边的人算计,恶毒小人!

    简直欺人太甚!我逮过她,正想理论一番,却听她道,“浣衣局刚走了几位宫女,贵妃娘娘让我姐姐着手办理,你说,我要不要跟我姐姐说说,赏了秋禾这份好差事?”

    秋禾紧紧攥住我,拼命摇头,示意我不要与她争辩。含泪对她道,“轻月姐姐,你这什么话,秋禾去收露就是了。”

    我忽然发现,这皇宫之中,凭己之力,保全别人是那么的难。

    我是苏文安宴上钦点的宫女,她不敢拿我怎样。

    我知苏文安有意我,仗着和那位相似的面容,料他应也不会将我遣去别处。那天树林里他看我的殷切眼神,我就知道了。

    可是秋禾她们,孤身一人,无所凭借,面对这些宵小,便只有低头保全自身。

    我摇摇头,算了算了,账先记着,先不与她理论。穿好衣服,拿起集露小桶,和秋禾去了潇潇苑中。

    出门的时候还听到轻云在哼唧道,“乾晖宫的差可不是那么好当的,要是耽搁了陛下喝茶,你们就等着挨板子吧!”

    听得我,心头忿难平…老虎不发威,真当我是病猫了。

    秋晨的轻风微寒,天空雾蒙蒙地还未醒,脚底下偶而绊过湿漉漉的草,潇潇苑中寂静一片。

    我一点点揽着从青叶上滴下的晨珠,一边问秋禾,“你平常这样揽露,每天一般能揽多少?”

    秋禾愁眉道,“其实我们平时都是一人一桶的,揽够三桶也就够了,再多这潇潇苑也没有。我们今日要揽六桶,怕是得想点其它办法。”

    我偏头想了想,“你不是说陛下为君公正,赏罚分明吗?轻云这般跋扈,你们怎不告诉陛下?”

    秋禾气恼道,“轻云以前,也没这般过分!使点小性子,我们忍一忍依着她也就罢了。自从尚工局那边有消息说要将她升为女官后,她便开始嚣张起来。你看她现在这副样子,分明就是仗着有个姐姐在身后撑腰,依我看,轻云就算升为女官,德不配位,也必为祸害。”

    我拉过秋禾,低声道“既然如此,不如我们推她一步怎样?”

    秋禾望着我,“云佼,你是想…”

    我附耳与她讲了几句。

    拎着水桶去井里打了水来。

    我俩便席地而坐,等待日出。

    当朝阳慢慢升起,一轮薄薄的红日挂在九夕城的东边,我和秋禾提着水桶来到乾晖宫。

    果然,远远就看到正自得意洋洋行来的轻月,我向秋禾使了个眼色。我们要找的人呐,终于找来了啊。

    轻云走在我们跟前,环手怼道,“让你们集六桶露,怎么就只有三桶?”

    我望着她,“虽然只集了这些,不过…”我将三桶水倒在她面前,“没了。”

    轻云睁大了眼睛,显然不明白我在干什么。

    却只听得秋禾哭声顿起,“轻云,你怎么能把给陛下用的晨露给倒了?!就算我们没按你要求收够六桶,你也不该一生气就把所有都倒了。”

    这时轻云才蓦地反应过来,她举起手就想扇我耳光,却被我一把捏着手腕,“那晨露可是我和秋禾亲眼看到你倒的,你还想抵赖不成!”

    轻云怒道,“你们这样诬蔑我,看我姐不把你们的皮给拔光!”这时各房中当值的宫女们都三三两两探出头来看我们,我见时机成熟,便趁她抽手的挡,摔倒在地。

    我跟秋禾一个委屈哭泣不止,一个被推摔在地,任轻云怎么说不是她,众人见了,也都道她的不是。

    顷刻间,这闹哄哄的场面便把胡庆三引了来,他看了满地的水渍,问“怎么回事?”

    轻云抢先道,“是云佼,她故意把给陛下集的晨露倒了,污蔑我。”

    胡公公望着我,我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拖着弄湿了大半的衣裳,“明明是轻云,她仗着自己姐姐是贵妃娘娘身边大宫女,总爱指使我们。我新来的,不过顶了她两句,她便这样记恨起来。今日集露本该我们三人去,可她非逼着我和秋禾两人去,说不听她的话,就要将我们调去浣衣局。我们没办法,辛辛苦苦忙了一早晨,好不容易集了这些,她却嫌不够,一生气,把这都踢翻了。胡公公,您可得给我们一个公正!”

    胡公公环视一周,指着轻云,问围观的众人,“你们可见着了,真是轻云踢翻的?”

    听秋禾说轻云平日惯会欺负人,宫人们都不大喜欢她。所以众人望着轻云,现在都一副想说不敢说的样子。

    胡公公见状,命轻云转过身去,对众宫人道,“若真是轻云踢翻的,你们看到的点头即可。”

    这时有几个胆大的,可能平时也是受了她欺负的,微微点了点头。

    胡公公会意,对轻云道,“有宫人指证是你踢翻的,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轻云慌的跪下,拽着胡公公,“公公!你相信我,真不是我!是她们,她们合起伙来污蔑我,您得为我做主啊!”

    这时苏文安忽地走到殿门口,望着我们,最后视线落在我打湿的衣裳和头发上,他像似刚练完武,隐约间还可看到颈上未落的汗水。

    他着一身常服,锦衣玉带,气宇轩昂,剑眉星目,眸中波澜四起,却又在顷刻间化为静水湖泊。

    他走过来,问胡公公,“发生了什么?”

    胡公公将我们的话又一五一十跟他说了遍,并把宫女指证的事也一并说了。问“不知陛下想如何处置?”

    苏文安回过头来看我,“你说,如何处置她?”显是信了我的鬼话。

    我瞥了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轻云,“听她说浣衣局还缺几个宫女,想把我和秋禾弄进去呢。我看,不如成全她自己,去浣衣局呆一辈子好了。”

    他点点头,示意胡庆三照办。

    然后,自有人押着轻云出去了,出殿门的时候她还狠狠盯着我。

    哎,这可不怪我,但凡她不欺人太甚,我也不会如此。但凡她平日对宫人好一些,不那样嚣张跋扈,那些宫人也不会向着我们,她也不至如此。

    我对秋禾眨了下眼睛,心道,“怎么样,这招管用吧?”

    秋禾低头笑着,好像在说,“还是你厉害。”

    苏文安已经走了,不过他走几步发现我还杵在原地,便回头道,“还不随朕来。”

    我望望秋禾,只听她小声道,“今天少了个人,可有得我忙,你快去吧,别管我。”

    我赶紧跟了苏文安,一同来到寝殿,入殿即是满室馨香,那股熟悉的感觉灌入脑门,我问,“这是什么香?”

    他拿帕子擦着我湿了一半的头发,轻声道,“润宇。”

    “哦。”

    “看来你昨晚睡得不好,换个地方怎样?东侧殿还空着,你搬过来。”

    我又一次被他触不及防到了,我一宫女,住在皇帝寝宫的偏殿中!

    从胡庆三那震惊的表情,我就知道有多不可思议了。

    “陛下,这,不合适吧?”

    “怎么不合适?”

    “您后宫那么多娘娘,我可不想成为众矢之的。”

    他顿了一顿,“你怕什么,有朕在呢。”

    他的表情太过认真,白玉无瑕的脸上全是关切之意。昨日之前,文德帝在我心中还是凶神恶煞般的存在,现在,却完全变了。我不由得失笑,仇恨果然会将人丑化。

    他疑惑地问我笑什么,隔得太近,鼻息可闻。

    我慌地抽了他手中的帕子,自己擦起湿发来,“因祸得福,开心一下。”可不嘛,又离你更近一步。

    他背过手,“你不冷吗?”

    我摸摸自己湿哒哒的衣裳,“有点儿。”

    他吩咐胡庆三,“带她去东侧殿把衣服换了。以后,她就住东侧殿,你着人把用得上的一应物品,都安排着送过去。”

    胡公公答应着,带着有些雀跃的我,去了东侧殿。

    边走还边说,“我伺候陛下这么久,还从没见他这么对待一个女子。你能不能跟我说说,昨晚你遇到陛下时,到底做了什么?”

    我歪着头,“昨晚…没做什么呀。”

    胡庆三白我一眼,“你就糊弄我吧,没做什么,陛下他能大半夜都睡不着。”

    陛下他昨晚没睡着,为了我?我的小脑瓜子转了又转,丢给胡庆三一个迷之微笑。

    比起宫女房,东侧殿可气派多了,明亮雅致。连床帐,都恰好是用我最喜欢的浅蓝色铺陈,又在上面绣了祥云朵朵,想来我睡着时,会梦到自己躺在云上吧。

    我赶紧换好衣服,再来到主殿的时候,见苏文安一身龙袍,正准备上朝去。我跟着上去,却被胡公公拦下,“上朝不需要宫女伺候。”

    我有些懵,“那我干嘛?”

    苏文安回过头,淡淡道,“看着殿门,等朕回来。”又大步向前走去。

    这么轻松的吗?我以为会让我抹桌子拖地什么的,简直想多了。反正也没人管我,遂抓了把瓜子,在乾晖宫各处转转,这里唠三句,那里唠五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