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伯雪南枝
片刻后。
灌下一大碗醒酒汤的杨落堂跟个任人摆布的木偶一样,正被并蒂拿着汗巾在脸上胡噜来胡噜去,一点反抗都没有。
经由这么一折腾,他的酒顿时醒了几分,眼中清明起来。
嗦着手指头上残留的味道,温老爹又让小程端上来半头烤乳猪。
实在是抢不过并蒂这个小丫头,护食护得厉害。
“人初生之时,体含先天之炁。”
“可婴儿无法修行,这先天之炁就会慢慢逸散,逐渐被后天之气所掩。”
“后天呼吸惟入于真定,先天真炁乃出为主事,此即后天一气返先天。”
砸吧砸吧嘴,温老爹夹起一块香气四溢的金黄猪肉,蘸着酱汁送入口中,细细品味。
“听得懂吗?”
已经被蹂躏完的杨落堂木讷的摇了摇头。
“多读读书吧。”
温老爹有些嫌弃,不禁觉得自己生得儿子真不错,读书多识字多,可不像这个傻小子,自己不过捡了两句书上的话来讲,他便听不懂了。
“这么跟你讲,炁代表的是先天,是人体最初的先天能量,也是一切生命与事物的来源。”
“气代表的是后天,是通过呼吸法门来接近,试图接通先天炁。”
一边说着,温老爹一边用手指沾了酒水在桌上写着气与炁的分别,好叫杨落堂听明白。
“咱在书上看过,原来啊,根本就没有练真元的武夫这类人。只不过是丢了修行的法门,后人不断找补成这样的。”
“所以,那些练气的纵使无法摸到先天炁,也还是瞧不起行元的武夫。”
前面那些话不知道杨落堂有没有听明白,但最后这句话,他可是听得再明白不过了。
说了半天,还是瞧不起他们这些玩刀子的呗?
“最开始,大家都是练什么的?怎么就瞧不起武夫?”
杨落堂有些不忿。
并蒂在一旁脆生生的开口了,“这个我知道!”
温老爹笑着道:“丫头给你家傻小子讲讲。”
“养先天之神,谓之修性;养先天之炁,谓之修命。一炁分为阴阳,而万物与此生矣。阴阳分而后天之物成,阴阳合而先天一炁见。”
笑吟吟的并蒂口齿清晰,字字顿挫,这一番让杨落堂头大如斗的莫名言语也变得好听起来。
“一炁动化为阳,静化为阴,其在人身,天地生矣。若无真意主之,则阴阳散乱,无由成道。”
“可后来天地间生了乱子,先天炁这一道走不通了,于是修行的人们便无法支使体内之炁,只能退而求其次。”
“练阴阳二气的便是那些修士。而被修士看不起的武夫,便是借散入全身的阴阳二气调和真意,使阴阳相互流通,聚气为元,留存真意,方为真元。”
温老爹一字不漏的听完,颇为赞许的点了点头。
这丫头所讲,自是没有半分错漏。
“原来如此……”
虽不知道家里这个见天就晓得吃吃喝喝的古灵精是如何知道这么多事情的,但杨落堂确实是听明白了。
简单来讲,练炁不成便练气,练气不成便行元。
懂了,他可太懂了,这不就是一条鄙视链嘛!
“不要灰心,咱很看好你。”
温老爹笑眯眯的,大多人都是需要鼓励的,陷入迷茫和压力太大的小年轻更需要鼓励。
都说人心向善,若是日复一日陷在泥泞的腐臭潭水之内,是如何也善不起来的,可但凡给他递过去一根能够让他攀爬向上的藤条,他自然也是不愿在这里污浊至死的。
杨落堂,这个年轻人肯踏实做事,也不会刻意端着官架子,挺好。
虽然温老爹觉得,有时候反而需要有些架子才好办事,但他不会去强行纠正,年轻人嘛,都有一种特质。
有些道理,听别人讲是讲不通的,必须要亲自经历一遭才算懂得。
温老爹也曾是年轻人,当然明白。
“人活一辈子,其实不是什么太复杂的事情。”
“不管你是做令师还是往后升官做了妖司司主,都只要问自己一个问题。”
“你要做什么。”
“把这个答案找到,你便能活得明白了。”
在昏暗的酒肆大堂内,杨落堂混沌的脑子正在以拼了老命的架势疯狂运转着。
一圈,两圈……两圈半,太累了,爱谁谁吧。
温老爹:“不着急,慢慢想,有些人自打小时候便能找到答案,而有的人,需要找一辈子。”
并蒂倒是听出来了弦外之音,好奇的问道:“温老爹,你说有人从小就能找到答案,不会说的你儿子吧?”
温老爹嘴角泛起一抹自得的笑,“那是自然!”
他儿子,温伯雪,自小便立志匡济天下,要做那大周文臣之首,给天下黎民一个清朗的未来,还说要教导皇子,培养出对大周有用,对百姓有益的人来。
不论是不是太子,那些皇子都是皇帝的子嗣,即便无法继承大统,在开府之后也会上朝任职。
当时他还流着鼻涕,身形堪堪摸到灶台,可温老爹开心极了,一点都没有觉得自家儿子痴心妄想,反而鼓励他支持他。
幸亏是大周没有商贾之家无法参与科举的律条在,不然纵使温伯雪天纵之才,也难以逾越大周律的鸿沟。
兴许凭借他的聪明才智能够当个谋臣,但始终走不到代表着天下权力中枢的太平殿中去。
如今,多年过去,温伯雪正在一步步实现自己心中所想。
当爹的,自然无比骄傲。
但很快,这种愉悦的心情就被打破了。
并蒂好奇的继续问道:“方才还说,有些人需要找一辈子,说得不会是您自己吧?”
明眸善睐的大眼睛在细密睫毛下一眨一眨,要是让杨落堂看见,一准就看出来不怀好意。
温老爹刚刚端着酒碗吞进去一口香醇的酒,可听完这句话,手里的酒瞬间就不香了,只觉得如同白水,没滋没味的。
“咱是目前没找到,又不是找不到。”
怕在女娃面前丢了面子,温老爹脑子一转,便开始找补了,一拍杨落堂的肩膀。
杨落堂:“?”
“小子,听说过剑南酒徒吗?”
看着温老爹的架势,杨落堂觉得此人像极了前世在酒桌上胡吹瞎侃的酒客,他猜下一刻便会从那嘴里吐出“跟我关系老好了”几个字来。
“与咱关系莫逆!那可是一个裤裆摸蛋的交情!”
果不其然,喝多了扯淡的人基本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见怪不怪了。
杨落堂笑着摇摇头,要去夹肉吃,有些饿了。
“哎?怎么还吃,听咱给你讲!”
温老爹一瞪眼睛,伸手就把筷子给夺了过来,一把拍在桌上。
惹得并蒂在一旁嗤嗤的笑。
杨落堂认命点头:“您讲您讲。”
看到这混小子一副顺眉耷眼的乖巧样子,温老爹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兴致勃勃的开口了。
“越南枝,人称剑南酒徒。”
“不行元,不练气。”
“养剑十载,一朝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