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着细碎的月光，视线在身旁的低矮屋舍上缓缓游移。

    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他所处一个小县城，街上大部分都是木墙和土墙的屋舍，东南多雨，以简陋的歇山顶遮蔽雨水，防止将墙壁洇湿。

    而在这富庶的潮州城中当差三个月，杨落堂发现每一户人家的墙壁都是青砖墙，比起木墙和土墙更加坚实，也更加美观，如此一来也就不怎么怕雨水侵蚀，但最起码谁都不愿意见到自家门前涓涓细流汇成溪，所以这歇山顶还是没有改掉，只是变成了用料考究的不分段的歇山顶，檐角分明，好看极了。

    安康县的这条街道上住户极多，而且位于城西侧，不属于最繁华的城中地段，富庶程度，由此可见一斑。

    脑中回想着平康县的情况，此刻本应该全神贯注在那个让他去坐坐的女人身上，可却不由自主的将两县对比了起来。

    大周州城，皆是一城分制两县，这县尉可比独立在外的县城县尉要难做得多。

    “呼……”

    再度回到那座灯火通明的宅子前，杨落堂尽力摒弃脑中的纷乱思绪。

    他的脑子有些乱，不然也不会在这种危机四伏的时候却对比起了两县的民生状况。

    缓了缓神，杨落堂对着宅子行礼。

    “平康县令师杨落堂，深夜来访，烦请一见。”

    既然是来做客的，那礼数便不能丢。

    说完话后，便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女人的轻叹。

    “杨令师无需多礼，请进吧。”

    听声音，是之前那个女人不错。

    放下手，杨落堂不再犹豫，大踏步走入。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自己无论如何是走不了的。

    门是虚掩着的。

    大大方方伸手推开，一个身段玲珑的高挑女子便坐在椅子上，手里摆弄着类似机关的小物件，桌上散落着一堆零零散散的东西。

    “见过姑娘，杨某叨扰。”

    又是一礼。

    “你倒是个知礼的。”

    杨落堂没有抬头去看，但听出女人的声音中带有一丝惘然和一点点叹惋。

    “坐吧。”

    女人指了指一旁的椅子，放下了手中的东西，回过头来看着眼前这个面貌英朗的年轻人。

    许是看出了杨落堂的肢体有些拘谨，她不禁自嘲一笑。

    “怕我将你制成傀儡？”

    面对着淡淡的戏谑，杨落堂却没有心思跟她开玩笑，即便这女人是个长相温婉的美女。

    “残害无辜百姓制成傀儡，还有书生许因的命案，当真是你所为？”

    女人闻言诧异的看了一眼杨落堂，她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拘谨的年轻人竟然敢问自己这种问题。

    他的性命就在自己手里握着，一般人面对着这种情况的时候，不都是会虚与委蛇吗？

    她没有直接回答杨落堂的问题，反而似褒实贬的说了一句：

    “你倒是分得清。”

    “官是官，贼是贼，杨某自然分得清。”

    杨落堂沉声说着，目光紧盯着眼前的女人，再度问道，“真是姑娘所为吗？”

    “你……”

    女人的美眸中终于流露出一丝杀意，冰冷的眼神直直扫向他，一字一顿，“不怕死吗？”

    “姑娘不必恼怒，杨某职责所在，只是问一句。”

    面对着强大对手的冰冷杀意，杨落堂寸步不让，之前进门时候的拘谨一扫而空。

    “残害无辜百姓制成傀儡，杀害书生许因，是不是你所为？”

    字字铿锵，气氛一下子凝滞下来。

    两个人就这么对视着，互不相让。

    良久。

    女人率先移开了视线，将清冷的目光转向了桌上的那堆零件，淡淡开口道：“小十八，上茶。”

    不多时，轻快的脚步声传来。

    一个身高差不多刚到桌子的小男孩端上来两盏茶。

    这屋内杂乱不堪，堆放着属于那女人的无数零件，也不知道平时是如何行走的。

    小十八？

    又是傀儡吗？

    打量了两眼，丝毫无法分辨出来。

    “哥哥喝茶。”

    “多谢。”

    出了一身冷汗的杨落堂的垂下眼帘，从小十八手里接过一盏茶。

    掀开茶盖，还冒着热气，茶碗里的叶片正在舒展，显然是刚泡上。

    “去吧。”

    女人脸上带着温柔的神色，摸了摸小十八的脑袋，当她转过头来时又变成了毫无表情的表情。

    “这女人到底要干什么……”

    杨落堂原本以为是要把自己制成傀儡，已经做好了直接拔刀拼命的打算。

    可刚才女人的温柔神情，又不像是广兴安他讲的那个无情无欲，只知道搞禁忌之术的冷血大师姐……

    呸呸呸！

    不能被迷惑，肯定是想让我放松警惕！

    缓和下来的眼神瞬间凌厉起来，连带觉得手中的这碗茶水都好像有些问题。

    这里面定然下了药！

    自以为识破诡计的杨落堂不动声色，假装呷了一口茶，试探道：“茶不错。”

    可女人仿佛没听到一般，自顾自的鼓捣着手里的东西，一直发出咔咔的响声。

    过了约莫一分钟左右，杨落堂再度开口道：“我什么时候能走？”

    咔咔声骤然停下。

    美眸望来。

    “等真凶死了，你就可以走。”

    杨落堂眼睛微微眯起，这话的意思，是要撕破脸来一场大战了？

    “别误会，一会儿我会把真凶让你带回去交差。”

    女人满意的看了看手里的玩意儿，端起那盏茶抿了一口。

    “你说的真凶，是傀儡？”

    杨落堂好像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嗯。”

    女人淡淡的回应了一声，不太想跟他多说什么。

    可耳边突然传来清晰的笑声，她皱起了好看的眉头，问道：

    “笑什么？”

    “杨某不会拿一个傀儡去交差，那是假的。”

    杨落堂的这一句话语有些刺痛了女人，纵使他的重点并不是那个。

    “假？刚才给你一个茗儿还不够真吗？”

    女人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高声道：“小十八！”

    话音落下，小十八再度出现，手边还拉着一个人。

    长相跟她一模一样的女人。

    杨落堂惊讶的看着，从皮肤到头发，面貌表情虽不同，但看上去也是与本人无二。

    这究竟是个什么傀儡奇术，能够如此巧夺天工？

    可即便是这样，他也不能将这个傀儡当做真凶带回去交差。

    “栩栩如生，仅此而已。”

    “假的终究是假的。”

    女人恼了，这是对她多年付出的否定。

    “你懂什么？！”

    “她能说话，能吃饭，会笑会哭，如何是假的？”

    “这不是真的吗？”

    情绪激动的女人语气坚定，可杨落堂觉得她是在说服她自己。

    这人，走火入魔了。

    杨落堂叹道：“就算会哭会笑，她也不能像人一样活着，你给不了她真正的生命，只能给她躯壳。”

    “自欺欺人罢了。”

    “你可以骗自己，我却不能骗潮州城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