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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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七章 破烟月迷魂寨(五)

    “其余的事,我们再谈。”

    龙天齐的语气强硬,响彻全场。

    话音落下,下边目光皆看向晏诗。

    怀着复杂的心情。

    龙天齐说得没错,这突然冒出的陌生人,到底是谁,什么时候来了一个外人,一来就整出了圣女,地宫的惊天秘闻,连带着神子被下蛊的事也被他逼出来。

    没有他,自己也根本不知道龙天齐原来瞒着族人做了这么多坏事。可说一千道一万,哪怕说破天去,他也终究还是个外人。

    他的来意到底是什么,身份是什么,怎么进来的,为何大家都不知道的事情他一个外人反而知道?

    龙天齐可恨,他也很可疑。

    全场的目光,包括上头的视线,也只落在一个人的身上。他那样瘦小,那样单薄,衣破发乱,坐在前头,此刻陡然间显得有些孤独。

    他不是第一次成为视线的焦点,只是这一次,他的性命被放在天平的另一端。有一条无形的界限,将他和巫耶族人,划分成两个迥然不同的阵营。

    场间的目光交错着,看看晏诗,最终看向其他族人,正在进行某种盛大而隐秘的交流。

    没有人说话。只有虚弱的神子在喘息。

    今夜月神山里吵闹和安静反复交替,但哪一次都没有此刻这般纠结。

    先前不断有新的秘密被揭开,压制了人们对他的疑虑,在龙天齐一次又一次的强调中,再也没法忽略——

    这个人究竟是谁?

    “他不是外人!”

    在这敏感而微妙的静默里,兰小忠终究按捺不住,起身倔强地大喊。

    “他是我姐姐的儿子,我兰家的外孙!”

    全场哗然。

    “你姐姐?”

    年纪稍大的长辈总比年轻人更爱记得那些陈年旧事,一个四五十岁的老者问道:

    “小琼?”

    “她不是走了吗?”

    自从龙天齐上位,命令对此事讳莫如深,才逐渐少了传闻,可作为巫耶族史上轰动一时的大事件,经历过的人们依旧记忆犹新。

    兰小忠点点头,“是,所以他是刚回来,没多久。”

    人群掀起一片惊讶的微浪。

    “你怎么知道他是你姐姐的儿子,也许他骗你的。”

    “他有我姐姐的信物。”

    “即便如此,”龙天齐缓缓发话,“他也是个杂种!”

    “我们巫耶一族,是从不与外族通婚的,尤其是山外边的那些贼子、屠夫!”

    “呵呵呵呵……”

    晏诗忍不住笑了。

    “就你的行径,也好意思说别人屠夫?你连自己儿子都下得去手,不比他们无耻凶残?”

    “你住口!”

    龙天齐气急败坏,“杂种不配跟我说话!”

    “也不配算作我巫耶族人!”

    “可这都是你害的!”小忠愤懑扬首,怒视上方,“我姐姐是被你怂恿挑唆走的。也是你故意放走的。”

    “从头到尾都是你搞的鬼,若不是得了我姐姐的授意,他怎么一回来就揭露了你的真面目?”

    “再怎么说,也不是我绑着她走的。而且不是我公报私仇,我们从来就不要不纯的血脉,这你是知道的。”

    “可是……”兰小忠还要继续,却听一句。

    “小忠,算了。”

    晏诗冲他笑了笑,“谢谢你,但我的确不是巫耶族人,更不是你姐姐的孩子。”

    全场再次哗然。

    “我叫傅羽,不是什么名人。只是一个,有恩必还,有仇必报的人。”

    “顺路的话,怒见不平,拔刀相助也经常。”

    “谁让我知道了呢,这种事,恶心到了就算是只猴子,也忍不住要反对的地步。”

    “所以我站在这里。这事完后,我就走。你们原来怎么生活,以后照旧怎么生活,与我无关。”

    “傅羽?我不认识你。”龙天齐皱眉思索。

    “这是我的荣幸。”

    “那你是怎么……”龙天齐及时收住了话头。

    “我怎么知道的?”晏诗笑得越发森寒,总不可能说根本没有飞升,也没有月神,只有“我就是知道。”

    “天降煞星。”龙天齐说道。

    他发现晏诗语不尽实,这是他的机会,迅速恢复了底气。

    “果然邪魔外道,前来扰我族安宁。”

    “为了一个身份不明的外人,弄不好还是外头派来的奸细,就是要搞乱我们,好再次派兵前来,你们这还不明白吗?”

    “难道,你们要做巫耶族的罪人,让我们传承了几百年的巫耶族,成为别人的奴隶,永远被人踩在脚下吗?醒醒吧!”

    “我不该瞒着你们,可我发誓,这一切都是月神的旨意,我从来,就没有背叛过月神!”

    一条看不见的波浪在底下人潮中翻涌。

    晏诗背后凝聚的视线,顷刻间变得有些凉,有些刺。

    不得不说,龙天齐的话极富煽动性,连她都不免为之惊叹。

    “如果我是奸细,此时站在你们面前的,就不只是我一个人,而是成千上万的军队,在你们发现地宫,看见圣女之时就该冲出来,将你们一网打尽。何苦等到现在?”

    有人飞快接话,“可如果你不是奸细,又怎么会得知他们这么多秘密,弄不好来了不少时日,才等到这拜月大典的时候捣乱,搅散人心。好让我们对你们俯首称臣!”

    “对!”另一边有人亦开了口,“至于你的同伙没来,也许是因为他们路上出了事,或者迷了路,被拦在了半道,才没来。”

    晏诗笑着住了口,她知道,龙天齐手中的筹码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是她无论做什么,也改变不了的。

    但是,她原本就没想改变。

    这民愤正义,本就是误打误撞发现的。能用就用,不能用,她也要铲除碧月宫,至于旁人怎么想,她管不了。

    生死存亡之事,她向来不惮于用上各种手段的。

    龙天齐要杀她的条件,她一点都不意外。

    若她是对方,她也会这么做的。

    神子控制在自己手里,反抗人群里只有自己一个能打的,只要解决了她,面对群龙无首的反抗情绪,龙天齐要收拾起来,只怕不要太容易。

    大棒加脏水,前者摁住了族人,后者扼住了晏诗,只怕穆王在此,也要赞一声好手段的。

    但是,他好像忘记了一个人。

    晏诗缓缓回头,看了一眼圣女脚边,被万针蛊折磨得瘫倒在地的龙有望,抬头说道,“你不要你儿子了?”

    龙有望闻言,费劲转头,抬眼看向露台方向。不用看也能猜到他此时的紧张害怕,和不肯放弃的希望。

    “一命换一命。”晏诗又道。

    龙有望更加兴奋了,拼命扬起头,睁大了双眼看向露台边那个金色的身影。

    龙天齐更加兴奋,“看看,看看,被揭破了,开始以性命为要挟,你们还不快动手,杀了他!”

    “哈哈哈哈……”晏诗放声大笑。

    “从神子出生那一刻就开始下蛊,刚刚以所有神子性命要挟的人是谁?是你啊,我不过是跟你学的而已。”

    晏诗笑意尽敛,语气转寒,“但我保证,辟水比你的咒语更快。怎么样,该你选了。”

    龙有望咽了口唾沫,隔老远都能听到。龙天齐却亲口摧毁了他的幻想,语调极力克制,“为了诛你这妖邪,他死有所值。”

    “不……”一个满头珠翠的妇人尖声叫起来,“你怎么能这么狠心,那是我的儿子,我们唯一的儿子!”

    若非她被人按住的,恐怕此刻早已跑到龙有望的方向,或者跑进丈夫的庇护。

    不用想,此人就是龙有望的母亲,龙天齐的正妻。

    “你怎么乱来我都忍了,但是儿子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她悲泣着,涕泗横流,脂粉在脸上糊开,显出岁月的痕迹。

    “乱喊什么,无知妇人,你别说话!”龙天齐恼怒着开口。

    视线从她身上收回来,晏诗依旧笑道,“两命换一命?”

    “总不会,你连自己妻子都不救吧?”

    “你真这么抬举我,我有点不敢当啊。”

    “齐哥……”妇人听见此言,没来由地心慌,叫了声。

    龙天齐气得牙痒痒,却明白得很,晏诗不死,他也就活不成。可惜别人却看不出来,纠结半晌只有狠心道:

    “田姑,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该享受的也享受过了,就别难为我了。”

    “齐哥!”

    田姑知道,说这话就是要放弃自己和儿子了。不由悲鸣一声,尖锐如厉哨,划过天际。

    “你别怕,谁敢动你,我一定为你报仇,叫那人不得好死!”龙天齐还在说着。

    可惜再多言语也给不了妇人丝毫安慰,她的天,塌了。

    以为足够正确的选择,无论结果如何,总伤人在先。晏诗不忍多看,转头再次笑着朝上开口:

    “你的妻儿都不如你自己重要,想来,四个女儿,和她们肚里的、牵着的孩子,你也全都可以放弃吧?”

    “你……”

    “你们听听,听听!他要灭我的根啊……大家若杀了这人,就是我龙家的大恩人,今日之事,我就当从未发生过!”

    “放你X的屁!”

    晏诗火蹭地窜起来。

    “你欺辱圣女,折磨孩子,迫人逃亡,贪图奢华,害人尸骨无存的烂事还没算呢,什么就从未发生过。”

    “人家女儿的命不是命,只有你龙家子女的命才是命吗?”

    底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觉两边都有道理,神子性命捏在龙天齐手里,可要动手杀这傅羽,且不论人家才救了这些圣女神子,就算要杀,也得打得过才行。违背道义,又要豁出性命,这是万万做不到的。

    场面一时走到了僵局,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好,你们不动手,别怪我心狠。”龙天齐咬咬牙,准备动念。

    “慢着!”

    晏诗刚想出声,却没想到被兰婆抢了先。

    只听她冲晏诗道:“既然你也说事了就走,那既然事已至此,该知道的我们也都知道了,我们和他之间的恩怨,就有我们自己解决吧。你毕竟是个外人,不如就此离开吧,不要参与其中了。”

    “姆妈!”

    小忠震惊不已。

    “你明知道他不是什么奸细……”

    “而且,她中龙天齐那狗贼的蛊毒,还受了伤!怎么能这样赶人家走!”

    兰婆没有理会自己的儿子,继续道,“这样,我们也不算以怨报德,违背你帮了我们大忙,救出这些圣女的大恩。大家觉得呢?”

    众人眼神一亮,好似怎么没有早些看到这折中之法,觉得有理,纷纷点头,“我觉得可以。”

    “是啊,我也觉得不错。”

    “就看楼上那个答不答应了。”

    “人家都不参与了,他还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就是心虚,咱们冲上去同他拼了!”

    “对!”

    “我同意。”龙天齐不等下边浪潮涌起,便爽快出口。

    “可以,他现在就得走。”

    原以为龙天齐这种睚眦必报的个性,对于晏诗这个掀他老底的仇人定不会轻易放过,不料这般轻易就松了口。

    人们心中顿然一松,眼中虽有歉意,仍然希望目送晏诗离开。让这个异象迭出的拜月祭,少一个异数。

    “不行……”

    一个声音试图劝阻。

    这一声,实则出自两个人之口。只是其中一个音量太过于微弱,除了自己几乎没有第二个人听到,因而谁也没有奇怪。

    另一个人兰小忠,大家都已知道,他是这傅羽的忠实拥趸,不必在意他的意见。只要这傅羽……

    “如果我说,我不愿意呢?”

    晏诗姿势没动,全身休息了这么久,身体却已经痛到不想再动。但是她仍逐渐感到一股隐秘的激动,从心底深处钻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