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井凉7
周念安病愈出院的那一天,是房东太太离世的日子。
他回到家里,看到一切依旧,惟独少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老人走得很安详,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仿佛早预感到了死亡的来临,在安然等待。
老人在遗嘱中,把这栋房子送给了周念安。
料理完老人的后事后,周尚安辞了原先的工作,开了一间小小的理发店。
他仍时常去荷塘边散步,却再也没有见过那个红色的身影。
她还没有来,那么没关系,他会一直等着她的。
想她的时候,他就会拿出那一方丝帕,看着上面两行娟秀的小字无声微笑。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原来这两句诗里说的并不是那个时常来他店里做头发的女孩,而是她。
他听说那个女孩前段时间出了场车祸,生命危在旦夕,所幸挺了过来,现在已经康复出院了,但性格却好像变了个人一般,不再有以前那种傲气,反而多了些温婉。
他真心替她感到开心,她是个好女孩,理应健康美丽。
身后是那片他来过无数次的荷塘,他的视线在每一片荷叶上巡视了一遍,希望不经意间能看到一团小小的红色闯入眼帘,然而没有。
虽是意料中的结果,他仍叹了口气,望着那一片荷塘发呆,却忽然听到有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他心头一震,听清了是高跟鞋的声音后,又不禁失望了。
不是她……
然而,脚步声却越来越近。不知为什么,他心里忽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脚步声在他的身后戛然而止,四周很静,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只有呼吸的声音。
“大晚上的坐在这里,不怕被蚊子吃了吗?”
身后的人说话了,那不是她的声音……
他神思松弛,仿佛心口上一块石头终于落地,却有什么极其临近的东西再次远去了。扬了扬嘴角,掩饰心中的失落,转过身。
是那个女孩,那个他曾经以为自己喜欢的人。
“我在等人。”他说。
“等谁?”
他张了张口,却不知该怎样回答,沉默了片刻后,说:“一个故人。”
他又问她:“你的身体好些了吗?”
“好些了,只是手臂上留下了一道疤。”女孩笑笑,周念安这才注意到她穿着长袖。
他正想安慰她,却见女孩把袖子卷了起来,在她左臂上,有一道寸许长的疤痕,分外显眼,让他觉得莫名地熟悉。
心中刚才那种奇怪的感觉再次袭来,微风阵阵,空气中浮动着一种淡淡的芬芳,此情此境,多么像他初见她时的那个夜晚啊……
“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女孩笑着看他,手指绞着衣角。
“你……”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他站在原地,不能言语。
“哎,就知道你一定认不出我了,真是笨。”她耸耸肩,“我飘了很久很久,最后也不知怎么就飘到这个个刚刚失去灵魂的躯壳里了。”
“那你……究竟是不是她?”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微微颤抖,伴着心跳的声音。
“果然是笨死了,难道连自己说过的话都忘记了吗?”她忽然笑了起来,眼里却似乎有水雾氤氲,“我是不是她,真的有那样重要么?”
“重要,当然重要。”他摇了摇头,转身就要离去。
“喂,等等我!周念安*****!”叫喊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但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脚步。
“周念安!我数三声,你再不回来我就走了!”
“一!”
“二!”
“二点五!”
“二点八!”
“二点九……”
数数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她蹲下去,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呜咽:“我真的走了……”
“走啊。”他抛下两个字。
“你……好!我走!”她擦干眼泪,站起来,转身就要走,“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走反啦,是这边。”
“那边?”她愣住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去哪里?”
“你说去哪里?当然是回家了。”男子走到她的身边,眼里荡漾着笑意,“离开这么久,该不会连家在哪里都忘了吧?”
她站在原地,任他牵起她的手,像教训一个小孩子一般数落她:“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是喜欢绞衣角,像个长不大的小孩似的……”
月光如脉脉的流水,静静地洒落在那两个渐行渐远的身影上。没有人看到,两片荷叶的缝隙之中,有一朵绯红的荷花正如一个最美丽的女子一般,在月色下缓缓绽放。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