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镇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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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河血战(上)

    辽东三月,融雪化冻后泥泞的土地上,两队整齐队伍快速行军而过。

    他们都身披棉铁复合重甲、头戴笠盔。若说有什么能将前后两支队伍区分开,除了两队之间数十丈的间隔外,就是前一支队伍持竹枪硬弩,后一支执长矛鸟铳还有些炮类和其他器具。这两支劲旅正是川兵和浙兵。

    滚滚的浑河水阻住了前行的队伍——宽阔的河面上只有这一座桥通行。陈策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心就这般轻易渡河。他令尖哨四出,速探沈阳当前战况,队伍便短暂驻防在这黄黑的湍急河水前。

    两个时辰前,辽阳城,巡抚衙门,大堂。

    刘陵快步走入,单膝着地轰然行礼:“末将参见经略大人、秦将军。”此时刘陵头戴凤翅盔,身披重甲,腰跨雁翎刀,龙行虎步间倒颇有些武人气概。

    得到袁英泰的准许后,刘陵起身立于一旁。“你带兵多少而来?”袁英泰上来便发问道。

    “步军三千,马军一千。”刘陵眼下只为能尽快接到支援的命令,自然不会告知这二位自己手下一半是女真兵。

    “来此可知为何事?”

    “勤王事,赴辽难!”

    一旁的秦良玉看了连连点头,“能救残兵败军之际,能立卫于孤岛拉出一支可以千里来援的军队,辛苦小刘将军了。”秦良玉此时年龄几乎是刘陵两倍,如此称呼刘陵自得应下。

    “回禀总镇,这都是末将分内之事。眼下战况愈紧,末将恳请速补军粮,立刻出兵,为援沈军照应。”刘陵脸上急,心中也急,如果不能及时赶到,恐怕连给川浙两军收尸的几乎都没有——若两军被歼灭,努尔哈赤想来并不会介意吃掉冒进而孤立无援的苦叶卫军。

    袁应泰一时又陷入了犹豫,刘陵不好催促,只能抱拳等待。终于经了一阵思量,袁应泰做出来决定:“粮食我这就派人给你们送去,这是我的手令。修整半个时辰后,你部出发,策应援沈军之后。”刘陵对此自无异议,倒是秦良玉说了几句刘陵似将才,不当用于险地,但也并未阻止此事,只是要求出征时去看一看刘陵带出来的军队。

    回营后,刘陵迅速安排了交接粮食,盔甲和各种器具已经从马车上卸下,战马也全部交还给了骑兵。刘陵下令,“修整三刻”。步兵直接便将盔甲放在身边,坐下休息喝口水,吃点干粮。骑兵此时却不能只顾着自己休息,要喂给马精粮补充体力、喂给清水补充水分乃至要助马放松。刘陵又将三名亲卫派出,立刻骑马出发,务要找到船队当前位置。

    三刻已毕,随着悠长的牛角号声,数千兵士快速起身、披甲、执器、列队乃至骑兵翻身上马、控骑列阵,一切都在数十息内完成。随后在各级军官的指令下,整支队伍很快进入了战地行军状态,向浑河开进。刚赶到的秦良玉见此略有意外,再见全军的悍然之气,已有几分惊喜:“小刘将军带兵颇有方。”刘陵看着手下的军队也不禁有几分自豪:“到底士兵苦练,岛上人少事杂,士兵劳作繁重。能用来训练的时间并不多,唯士有战心尔。”

    秦良玉满意的点一点头,又前行几步,仔细看间,突然转头问刘陵:“怎地如此多的夷丁?看样子还是真夷不是蒙丁。”秦良玉的语气已经从和善转为严厉。

    “回禀秦将军,岛上人丁有限,这是实不得已之事。再者这些女真兵都是从忠于大明的部族中出的,其父母子女食明饷、姓名也系于其是否忠于大明,忠诚自是有保障的。此外,下官还勤以汉语教习,目前女真军中已经通行汉语,更知晓圣人之书忠义之道。秦将军你也看见了军中凡军令传达一律汉语,并无女真语使用。”听刘陵说道这里,秦良玉才将信将疑,刘陵唯报以苦笑。

    浑河南岸,援沈军的侦骑接回了赵英派出的信使。听闻苦叶卫的刘陵手下一把总竟然仅带百人救下失去了主帅的沈阳城,陈策和童仲揆都是有几分不信,倒是川军游击周敦吉等人对此十分信服,想见见这位小小的把总。

    “苦叶卫,老夫征战几十年都未曾听闻过,不可为大军征战的依据。”陈策皱了皱眉头说道。戚金等也附和:“大军作战处险地,不可不慎。”不料,一者川军本就偏向相信此事,也激进想战,加上与浙军的矛盾,坚决站在了出战一方。更有周敦吉大声质问:“我辈不能救沈,在此三年何为?”此言一出,众将再无言以辩。

    末了,川军先渡河至北岸,浙军留南。正当就像要如历史上一般发展时,另一批尖哨带回了他们的侦查结果——沈阳切实还在明军手里。

    有此证据,陈策等也不再坚持留南岸,全军渡过了浑河整队。

    女真大帐内

    此时努尔哈赤几个儿子正跪成一圈接受努尔哈赤的咆哮,忽然听到军报传来,救援部队赶到。老奴眼睛一眯,眼神中闪烁的却是凶光。见阿玛停止劈头盖脸的训斥,几个儿子听军报却如天籁之音,纷纷请战,只求不用再面对阿玛的怒火。

    老奴自知轻重,不会在军情紧急时再浪费时间,很快就布置好了八旗主、五大将的作战任务。一刻钟后,数以万计的步骑便快速向十余里外的战场开赴而去。

    另一面,得到船队确切位置的刘陵部已经转向浑河上游,准备通过船队渡河;朱万良、姜弼两总兵的三万人也在到达浑河桥前五十里后选择停下观望;代善的两红旗本就负责阻截援兵,已是迫近了渡河完成的川浙两军。若将当前各军形势放在一张战略形势图上便会发现,虽然各军位置动态不一,但他们都有共同的焦点——浑河桥。

    代善登上一座小土丘,观望着明军眼下态势。陪同的额亦都建议道:“明军颇齐整,似强军,不如等大汗来一起攻打。”

    代善无奈的叹了口气,“我何不知此理,但我本负责这支明军,若什么都不做到头来是错。”

    两千红甲骑兵排列成了整齐的骑阵,步步逼近明军大镇。川军、浙军分管左右两翼,临敌竟有争先之意。

    在雅巴海的带领下,两千正红旗骑兵最终选择了川军作为突破方向。面对强军,正红旗骑兵开始就选择了直接突阵。马蹄声滚滚,转瞬间双方就到了四十步距离,一时竹哨、号角、箭鸣声响作一团。后金的破甲重箭高高飞起,如流星般坠下,在川军重甲防护下却难如以往一般大显神威;川军的重弩劲疾地发出阵阵呼啸声,扎在冲锋的正红旗骑兵阵中,将其几乎削去了一排。

    重弩、竹枪在前,后金骑兵并没有选择退却。重箭方下,骑枪已至,双方都怒吼着将长枪向对方刺去,在全速冲锋的惯性下,再精粮的防具也如纸糊一般。一时间,马上马下,鲜血纷飞,竟似以命换命。前排骑兵倒在川军阵前,后排的战马本能的开始减速,不等他们再有动作,第二排川军枪兵呼啸着冲出,将他们刺于马下。

    这支明军显然完全不同于后金兵先前所遇到的明军,一戳便溃,而是死战无退,越战越勇。短短半刻钟的接战,正红旗突击的骑兵竟已损失过半,后面观战的两红旗军队震骇无比。正当此时,一支冷箭飞出,将督战的雅巴海射落马下,主将有失,士气大坠。代善只得下令收军。

    虽停止冲阵,代善仍令手下全线于明军对峙,一旦发现明军欲前突,立刻步骑碾杀,不惜代价也不能让其前进。这里距沈阳城只有三里,若让明军冲破了这里,后果可想而知。

    老奴领军向来以速著称,代善一方阵型刚刚调整完毕,努尔哈赤便已赶到。打惯了仗的他,一看眼下形势便已经将情况掌握了差不多。听了代善战战兢兢的汇报,努尔哈赤虽然黑着脸,但出乎代善意料的并未发火,只是叫过皇太极,让代善、皇太极各领四旗最快速度击败眼前的强军,务必要杀尽,不能让明军存在能战胜后金的侥幸心理。老奴最在乎的不是一两千人的损失,而在战争之势。在后金常胜之势下,明军只会不战而逃;但一旦让明军打赢一两仗,翻过身来,以后后金不知要面对多少苦战。

    老奴并不打算搞填油战术,直接令两大贝勒各领一万突骑直攻敌阵。浩大的马蹄声伴随杀声再次响起,知晓了川军弩箭犀利的代善不再令后金军冲阵时减速放箭,而是直接分三轮次往复突击。川军的弓弩手在这种情形下根本找不到机会上前,只得朝着空中抛射,威力差了许多。川军并无太多复杂的器械,只能用竹枪手的血肉之躯硬抗后金骑兵的一轮又一轮冲锋,阵型渐渐单薄,兵士也越发疲惫。两刻钟后,阵势已经开始了动摇。

    浙军一边形势则好了许多。当后金骑兵逼近到百余步时,伴随着一阵梆子声,数十门虎蹲炮齐射,激射的弹丸撕破了后金骑兵和战马的躯体,战马哀鸣着倒下,一时间血肉横飞。至四十步,前沿带队的步哈、孙扎钦按照皇太极的指令下令先锋骑兵掠阵,向两边散开同时用破甲重箭射击明军阵型。谁知这却正着了浙兵的道,唢呐声一响,密集的鸟铳弹铺天盖地的袭来,前排的骑兵如被一把无形的笤帚扫过,纷纷落马而亡。这一下还没完,浙军继承了戚家军的多段射击和纸包装填,一轮接一轮的火枪就如泼水般不止,本在数排后督战的步哈在重点关照下直接被射成了筛子。第一波进攻还未打响便已接近崩溃,看得努尔哈赤直皱眉头,都有些怀疑自己废掉代善继承人的决定了。

    但浙兵毕竟急忙出援,所携带的弹药并不多,很快虎蹲炮这样大量消耗火药的器具就停了下来,就连火铳也减少了使用而更多的以肉搏接战。但接下来的事实证明,有戚继光留下的体系,即使这时浙兵的精神和军纪上早就不比当年,仍是一支及其可怕的战斗力。刀盾手翻滚砍马腿,长矛手突刺马上人,刀棍手棍棍碎马头。本该复杂无比的队形切换被戚继光改进到了简单易行的程度,加上浙兵平时严于训练一时竟与攻击的八旗大军僵持住了。另一边,虽然川军很早前就看起来摇摇欲坠,事实上却一直抵抗住了后金的轮番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