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镇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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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岛长征

    自从武力收服窝集部,刘陵部的北上便很少受到野人女真的不善行动的干扰。一支缺乏后方支持的部队是容易崩溃的,尤其在其离开长驻地长途行军的时候。但当他们知道离开队伍意味着死亡,而前方尚有希望时这支部队内部便坚实无比。

    自夜色中火把、行军的阵列成一条火色长龙后已经过去了两个月,令刘陵痛惜的是队伍终究没有赶得过化冻的步伐。期间,队伍曾在上京短暂停留。昔日的繁华京城而今只余残雪映春间的几处残垣断壁和几处原始的小村落。在此粮食已有不足的预兆,军中流言四起,刘陵只得压制流言同时以损失在女真部中威望为代价强行用银子和铁器征购粮食和其他可以食用的东西并派出赵英所部在三江平原上大范围进行捕猎活动——上京地区虽然衰败已久而今也是春寒料峭的季节,但一来这里土地肥沃农业基础尚存,二来这里孕育了广袤的丛林和芦荡,即使在刚刚化冻的时节也多少有所捕获。赵英手下一名叫苏肃的壮士甚至带一五人队捕获了一窝刚刚苏醒的黑瞎子,让全军的食谱上都加了一顿颇稀的熊肉羹。征购虽然一定程度上导致女真各部有一定离心,但好在保住了刘陵部作为大明代表的最后的尊严和威严——毕竟没有像后金一般硬抢无罪之部。

    当下,粮食只余半月之用,但刘陵部终于来到了努尔干城——辽人口中的庙街。这一座小城没有高大的城墙,只有一条主街,住人当年镇戍明军后代与女真人掺杂,人多通两语。而这正是刘陵所需要的,刘陵拿出天使的威严城外设帐,令众军整齐列阵用粗陋的物质条件准备仪仗——虽然简陋但也足够震慑住这些久未与内地沟通的人。随后令城中有地位的人为代表来参见,高调的宣布大明重返努尔干都司一时倒真的吓唬住了这些土人,随后借口大明即将与这里重新展开贸易用最后一批银两征购了一小批粮食和接近三百通两语的精壮加入军队让队伍扩大到了接近四千人。

    努尔干区域战略意义重要,且可作为与后金的缓冲,刘陵自然不能放弃,留下了张立万帅五百余人镇守庙街也留下种子粮和农具——至于在刘陵真正解决粮食问题前的口粮,自然要就食当地——也就是光明正大的盘剥的美称。虽然这无疑会让当地土人的生活更加水深火热,但毕竟自身难保死道友不死贫道,只能在心中祈求自己的军队和当地人都能度过这段艰难的时光了。

    至于为何不全数留在努尔干区域,大抵是在此驻军过多动静过大无疑会导致后金直接出兵。缺乏水道为防护,刘陵部无疑将彻底破灭于后金的兵锋下。除此以外,该地在与大明水路联系上和资源上也远远不如宝地库叶岛也即这时的苦叶镇。而如何到达库叶岛则成了此时最大的问题。当前人手并不缺乏,木材也早已派人去砍伐,想来就算是要造宝船这里的巨木也能符合条件,只缺有造船经验的人员。先前认为可以利用未化冻前抢渡,但现在看来没有考虑造船人员可谓百密一疏。

    刘陵正兀自踱步间,忽亲兵来报一名叫做庞工的铁匠求见,自称有造船良法。反正当下也无适合的方法,不如便见他一见,刘陵心中想道。便示意卫兵让他进来。庞工第一次近距离直接在中军帐中接触这位传说中的“大帅”不免初时有些紧张,看到周围护卫明晃晃的刀刃更是一缩脖子。过了一阵才缓过神来,恢复镇定。刘陵看了暗觉好笑,看他差不多已经恢复才和颜悦色的开口问道:“近日大军有渡海之难,足下可有指教?”

    庞工有了自信,渐渐开始滔滔不绝起来。其中大概是他曾经为朝鲜战役中紧急渡海的简易船只工作过。只需要一些根据原木尺寸的铁环铁钉和一些坚实的绳索便可建造能抗一定风浪的船只。考虑到当前事态紧急,尤其是粮食的紧急刻不容缓,当下决定用人不疑,以非精锐部队的甲胄乃至冰刃为原料打制铁环铁钉,以庞工为暂时的造船总指挥开建海筏。

    转眼过去十余日,即使军中有一定的专业铁匠但因为初次建造这等新奇物件,出错率居高不下。刘陵不得不又熔铸了一批冰刃——整支军队越来越像叫花子了。好在海筏落成,单筏长二十米有余,宽近五米,底用双层原木以铁环交错固定又以麻绳加固。侧面和船首尾的挡浪板又原木加工而成木板,用铁钉和绳索固定。虽确是简陋,但承载能力颇强。一次足可载二百人,十二艘海筏即使除去往返摇桨所需,两次就能将全军送至岛上。用一筏试航时有漏水和松动迹象,但大概确实能浮在海面上。刘陵当下顾不得许多加上渡海地点本就离岛不远,甚至晴朗时能直接看见对岸刘陵心一横直接下令渡海。

    刘陵大步跨上守舰,身边带着庞工。庞工缩手缩脚,显然对自己出品也不甚放心。刘陵见八艘船均已装满,当下大手一挥,“出发!”每只船上十多只简易的大桨以挡浪板上凸起为支点伸入水中,随即便开始推动船离暗。见岸上的李平等人抹眼泪,似有永别之意,刘陵大笑:“不过是半天的别离罢了,半日后岛上见!”刘陵的乐观感染了全军,哄笑声响起。

    毕竟众军多北方旱鸭子,开始划桨经常协作不一,船偏向一边。但在刘陵的协调与各船将官的指挥下,军队的效率优势很快得到发挥,各船先后进入了正常运作。就在库叶岛已在忘时,海上忽然起了浓雾。刘陵心中咯噔一声,初航遇雾,不可谓不凶险。刘陵当下下令各船呼号保持联系,不得远离主船,又令保持当前划桨速率,不得有变。浓雾的未知最令人心声恐惧,安静中唯有各船间呼号与自己的心跳可闻。经过一刻钟,正当船上人心惶惶刘陵都再也沉不住气时,一名年轻士兵忽然不顾一切的冲上船头,大喊“向左转,我们快到了。”一船人的眼光聚焦向他,张峰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勇气,或许是父亲那义无反顾的背影,也许是后金士兵在烈火中狼狈的身影,也许是……他再次大喊,让所有人听见:“我和父亲早年去林子里时听到过这种声音,虽然刚刚只是几乎听不见的一下,但这一定是黑瞎子的声音。”刘陵提问时船上的人均是摇头,表示没有听见。但看见张峰真挚热切的眼光,刘陵稍犹豫了下,轻生下令:“听他的。”随后船上响起了嘹亮的呼号传音“右桨加快一成速度,左桨减半,各船注意保持距离。”一声又一声,传令和应答声响成一片。又过了半刻钟,正当急性子的杨立都要起身质问张峰时,忽地听见船头军士大喊:“到了!看到了!”众人的目光顿时集中向前方,长长的、不平的黑影横跨了整个远方的视野,大雾中那个庞大的身影、那绵长而虬劲的脊背显出一种似荒古巨兽般的震撼。

    欢呼声再次在军中响起,刘陵自己的脸上都带上了笑容。“张峰”那名年轻的士兵立刻拜倒“在!”虽然先前未闻有卓异之状,今朝立功,我命你为什长,希望你以后再创新功。”张峰怀着激动的心情拜下,连“是”都忘记了回复。“爹,你看见了吧,主将亲口表彰我,我再也不是那个只会拖后腿的懦夫了。我一定不给张家丢人!”张峰的心里响起了激动的声音。

    登岛后,大雾渐渐散去。经刘陵目测,实际登岸点比预期偏移了二十余里,这里已经看不见早先的离岸位置。刘陵令海筏立刻返航,接应其他人上岛。

    很快海筏离开了视野,但过了许久始终不见有海筏归来,刘陵心中有了不安。过了好一阵,才见海筏归来,虽然海筏有损坏,好歹都回来了。刘陵正自我安慰,忽然发现海筏少了一支。李平一登岸,刘陵当即上前,揪住他的衣领,吼道:“那支海筏呢?啊?!”李平哭着恢复道:“回禀大帅,我们在海上遇到了海冰,那艘船撞上海冰当场散架了,弟兄们只就上来了十多个。其余——都牺牲了。”刘陵深吸一口气,“这事不怪你”看见众人看向庞工仇恨的眼光,刘陵又补充道:“也不怪他。”“要怪就怪我急于求成,明知海筏还未尽善尽美,明明已经海上遇险还让下一批人出发。”

    自然没有人真的敢去找刘陵问责,但刘陵担下这个错误总归让众军心中稍微好受些。“我们便以这孤岛大海为道场,奠纪牺牲的弟兄们。”当日黄昏,三千余军士在刘陵的领祭下,焚树枝为香,画地为坛,面向大海,面向他们战斗过的地方,纪念那些一路逝去的同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