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欲为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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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张清扬

    城南,朝阳里

    一个眉目儒雅的布衣青年,抡圆胳膊,挥动斩骨刀,在将一头肥猪大卸八块。

    在他身旁,一名略有姿色的少妇,坐在一把竹凳子上,身边放着一盆刚切成豆腐块状的猪血,此时,正忙着清洗着另一大盆白花花的猪大肠。

    在他们身后,一口被架在火上的大锅里,卤着昨天没卖出去的散肉,飘出阵阵诱人香气。

    不久,陆续来了三五老妇,围着肉摊挑挑拣拣,再往后,是些年少的女子,调走了最好的几块肉,之后,便是几个神态悠闲的中年人,临近中午,摊边又聚拢了不少附近的商贩。

    这个时候,肉摊上的肉已经卖掉了一大半,青年从隔壁菜摊买来几把青菜,随便用猪油,盐巴炒炒,又从大锅里捞出一块卤肉,切成薄片,叫来少妇坐在一张方桌旁,安静地吃起饭来。

    少妇的头发有些凌乱,布衫也被汗水浸湿,看起来当然也应该很窘迫,奇怪的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觉得她窘迫。

    她看起来仍然那么清丽,那么高贵。

    甚至,她比之前白衣胜雪,仙风道骨时,更增添了一种独特的气质,一种独特的魅力!

    “师父,我觉得你,与以前不同了!”那青年正是赵诗阳。

    “哪里不同?”

    “我也说不上来,像是少了点仙味儿,多了点人味儿。”

    “嗯,我之前觉得,自己离结婴,已经很近了,差的这一丝,是一种意境上的圆满,这一丝在云鹤宗,感悟不到,却在这里,找到了一丝契机。”说完,李月凝洒然一笑。

    傍晚时分,肉摊边又多了些人,年轻的守城士卒,年老的鳏夫,还有一个附近卖二手马车的青年。

    这卖二手马车的青年每天都是这个时候来,每次来,都只要半斤腱子肉,且必须是前腿腱子肉,若是没有便不买。

    而让赵诗阳关注他,还有一个原因,其他男人来买肉时,无论老少,多用飘忽的目光,偷瞄一旁的李月凝;惟有这青年一来,毫无避讳地盯着看,李月凝开始不以为意,后来忍不住瞪他一眼,他才略有些歉意,咧嘴露出羞涩又和善的笑容,哪知随即又故我依然,李月凝却也拿他无可奈何。

    赵诗阳觉得这人有趣,便每天特意把他要的肉准备好,一来二去,两人也熟络起来。

    这青年叫张清扬,相貌冷酷,一身虬结肌肉,虽然看起来沉默寡言,熟络之后,赵诗阳发现这小子是个话痨,且见识甚为庞杂。

    一天晚上,张清扬来找赵诗阳,说忽然间到了一大批货,一时找不到帮手,让赵诗阳帮他一起卸货。

    夜色里,停着一辆加长马车,车厢里堆着各种马车配件,有车厢的顶棚,车厢挡板,车厢门帘,车轮辐条,车轴等等,不一而足。

    张清扬在路上告诉赵诗阳,这批货是从三千里外的海边小城运来,如果顺利地话能赚一两黄金。需要快速地把货卸到他的库房,不然,一旦被官府发现,不仅货会被没收,按照刑律,他也会被发配充军。

    赵诗阳跟在张清扬身后,只见对方左手提起四个车轮,右手搂着七八根车轴,脖子上还挂着两副车帘,竟然丝毫不费力的样子。

    自然,赵诗阳若是想,整个装货的车厢也举得起。但他不想过于惊世骇俗,就学着张清扬的样子,一次也提了差不多的货物。

    两人搬了十来趟,终于是把整个车厢的货都搬完了。对于赵诗阳的力气,张清扬也是很惊奇,尤其是对方不仅大气不喘,甚至连汗都不见一滴。

    张清扬邀请赵诗阳去街边的一家小酒馆。夏夜,街上很是凉爽,酒馆里却有些闷热。两人索性把桌子搬到屋外的街边。

    张清扬称自己力气大一半是天赋异禀,另一半是因为极端自律,平时只吃水煮青菜和水煮腱子肉,而且还照着一本从小摊上买来的小册子每天锻炼身体。

    “你呢,赵兄?”张清扬迫不及待地反问。

    “我也是天赋异禀,有个老道也说我先天体质不错!”赵诗阳虽然含糊其辞,但也不想欺骗对方。

    “那老道的意思是你可以修仙?”张清扬一脸惊讶。

    “你懂修仙?”赵诗阳反问,心想这小子懂的还不少。

    “懂肯定称不上,但我会一点点符篆!”张清扬略带神秘的说。

    “哦?”赵诗阳有些好奇。

    “其实也没什么,我曾花十两白银,跟一个白胡子道士学会画一种神行符,主要是干我们这行嘛,最重要的是跑的要快,不然被官府捉到,轻则关几年牢,重则发配到蛮荒之地一辈子充军。”张清扬压低声音说。

    “哦!不过恕兄弟愚昧,你这行,怎么就犯了刑律?依兄弟看来,也不似什么作奸犯科呀。”赵诗阳道。

    “唉,这个嘛,你可知整个栖云国有多少马车?”

    “不知道,想来也有几万辆吧?”

    “何止,若说官府认可的马车,应该就有几万辆,剩下十倍的马车,严格意义上来说,都是黑车。”

    “哦?马车还需要官府认可?”赵诗阳惊讶。

    “不错,我也觉得这律法狗屁不通,从前我还因为写了首打油诗讽刺这条律法,被官府抓去,屁股上挨了二十大板。”张清扬愤愤不平。

    “律法上规定,城里只有皇族和官员可以坐马车,城外的乡野,最多只能乘限制规格的驴车。而这些马车,全部由官府指定的造车局生产,且这些马车损坏后,所需的配件也要从这些造车局购买。”张清扬咽了一口口水接着说,“但实际上,民间对马车的需求十分巨大,比如城里那些富有的商贾,走镖的镖局,还有乡野的乡绅,武林帮派等等。”

    “哦!那这些人便只能从你们这种人手里购买“黑车”喽?”赵诗阳有些恍然。

    “也并非绝对,官府的造车局制造的马车虽然很昂贵,最便宜的品类也要一两黄金一辆,但能买的起马车的又岂能是普通人家?有些巨富之人花点钱上下打典一下,便能通过关系买到官造的马车,甚至还会让能工巧匠再改造装饰一番,改装后那气派比皇家的马车也不遑多让!”

    张清扬泯了一口酒,摇了摇头,低声嘀咕道“太辣了,这玩意喝多了对身体不好。店小二!给我来一壶牛乳!”

    赵诗阳想不到张清扬自律如斯,不过看了一眼对方手臂上夸张的肌肉线条,也就明白了。

    张清扬又往嘴里放入一片酱牛肉,对赵诗阳说:“牛肉其实比猪肉更长力气,只是这玩意太贵,天天吃吃不起!你以后可以考虑也卖点牛肉!”

    赵诗阳有些无语。“那你卖的这些马车都是从哪里来的呢?”他还是对张清扬的这门生意有些兴趣。

    “民间有很多这种造车行,这些造车行多建在人迹罕至的森林边缘,一方面官府的人难以发现,另一方面,可以就地取材!但这些造车行的手艺就千差万别了,工艺好的可以和官造的媲美,工艺差的,连轮子都揉不圆,跑个几百里地,车就散架子了。”

    赵诗阳想不到,区区一架马车,里面的门门道道竟有这么多。“那你的客人从哪里来呢,再说,把这些配件拼成马车,也很招风吧。”

    “其实,我主要是倒卖这些配件,而非是整架马车。那些有本事倒卖整架马车的人,哪一个不是手眼通天,腰缠万贯。我在这个行业里,不过是条不起眼的小鱼罢了,连那些官府小吏都懒得找我麻烦,当然,如果哪一天我成了一条肥鱼,那些人可能就不请自来了!”

    “只要那些路上的马车在跑,就总有坏的一天,那些马车夫,总有办法代他们的主人找到我们这种人,总之,换一根辐条我不嫌少,重装大半辆马车我也不嫌多。”

    夜色温柔,两人聊的十分投机。实际上,是一个喜欢问,另一个喜欢说。

    赵诗阳又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忽然留意到对街的一排临街商铺模样的房子里,亮起了一些朦胧的五彩灯光,而每张窗户前,透着薄薄的窗纸,都能清晰地看到一个年轻女子的剪影,这些女子有的倚在窗边画眉,有的在往脸上敷粉,有的则扭动腰肢翩翩起舞,总之,皆是极尽娇妍之态。

    张清扬此刻也聚精会神看向对街,舔了舔嘴唇,“若不是这周已经去过一次,说什么也要带你去那边快活一下!”

    “哦?”赵诗阳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他自然一眼便看出那是一处风月之地。

    “一次只要一两半银子!”张清扬一时不知如何能表达出一两半的意思,只好伸出两根手指。

    “为何一周只能去一次?”赵诗阳感觉这张清扬颇有点强迫症。

    “我从地摊上那本小册子里写明,男精乃血之精华,欲炼神体,每月精华流失,最多不能超过一手之数。”张清扬露出一副极其认真的神情。

    这时,一个老者的身影出现对街,赵诗阳觉得有些熟悉,仔细一想,竟是每天傍晚和张清扬差不多时候来买肉的年老鳏夫。

    只见这老光棍走到其中一扇门前,敲了两下,一息后,便有一油头粉面的年轻女子,一只手轻柔推开房门,另一手拿着一把香扇,挡住半边面孔,作娇羞状。

    待看清是这老光棍时,顿时刷地一声收起香扇,吊起眉梢,双目含煞,伸出食指点着老光棍的脸咒骂起来:“你这老不死的,马上快入土了,还想来消遣本姑娘?晦气!”砰的一声把门关紧。

    老光棍似乎见惯了这场面,也不气馁,从怀里变戏法似的拿出一顶尖顶斗笠,挡住大半面孔,隔了两间房子,又敲响一扇门,这次,他被一个脸上粉厚的有些夸张的女子迎进了屋子,不料,刚过了一会,门就被从里面吱呀一声推开,那厚粉女子一手揪着老光棍的耳朵,把他从屋里拉了出来。

    “姑娘,轻点,老夫耳朵都要掉了!”老光棍疼得连连求饶,而那女子似乎还不解气,将老光棍的斗笠像丢飞盘一样朝天上一丢,才恨恨地扭着肥臀转身往屋里走,又是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那斗笠在空中划过一条很高的弧线,恰好穿过街道,落到了赵诗阳脚边。

    “人老了,连风尘女子都不待见!”张清扬长叹一声,情绪有些低落,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臭婊子!烂婊子!……”老光棍一边骂,一边哭,步履蹒跚地来拣斗笠。

    赵诗阳弯腰捡起斗笠,站起来双手交给老光棍,老光棍一把鼻涕一把泪,似乎眼神也受了影响,并没认出来是赵诗阳,只是迅速接过斗笠,嚅嚅道了声谢,转身离去。

    张清扬望着那老者的萧索背影,忽然对赵诗阳说:“你若是真的有那修仙体质,一定莫要蹉跎岁月,不然,那老头的今天,便是你我的明天!我若是有这体质,定然会遍访名山,寻找那长生之法!”张清扬露出一脸羡慕。

    赵诗阳沉吟了片刻,盯着张清扬道:“张兄弟,其实你也无需羡慕旁人,我仔细观察了你的体质,感觉你的身体已经与常人有了些不同,如果我估计得不错,你若是有机缘,可能会走上另一条脱离凡人的奇途!”

    “哦?我的那本小册子的最后一页写道,如果能坚持上边的炼体方法,将会有极小概率,成为一种叫炼体士的存在。”

    “嗯,我觉得你真的有这种潜质。”赵诗阳拍了拍对方宽阔的肩膀。

    “对,赵兄,我在一个地方看到过一张画像,我觉得你老婆跟画像里的人很像!”

    “我老婆?”赵诗阳一开口便瞬间明白了他说的是李月凝。

    “在哪里?”

    “刚才我不是和你说,干我们这行的,有的造车行造出的配件可以媲美官造?”张清扬显出得意之色。

    “不错,难道能以假乱真?”赵诗阳问。

    “你脑子倒真挺好使,我手里就有这么一条货源,生产的车轴与官造的根本看不出差别,不仅外观尺寸一模一样,即便用铁锯断开,截面的纹路都大差不差!而这价格,两者却相差十倍!”

    张清扬继续压低声音说:“我通过关系认识了一位宫中负责采购马车的宦官,将这车轴以原来两倍的价格卖给他,我借着送货之机,进了几次皇宫,里面大的惊人,如同迷宫一般,在经过一条长廊时,看见两边悬挂了很多皇亲国戚的画像,其中有一张容貌最美,我多看了两眼,便忘不掉,就是这张,眉眼处,与你老婆有八九分相似!”

    “真有这么像?”赵诗阳心中升起几分好奇。

    “你若好奇,下次我带你去?”

    “好,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