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谁同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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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山雨欲来

    也有跟马涛关系不错的人直来直去地说:“马涛,改制的事,你敢干,但说到底还是国有资产在支撑着你。”

    马涛说:“这次改制,我不仅要从一名曙光院的职工变成一个社会自然人,而且我是要把自己的全部身家都投进去的。”

    “你投的再多,身价再高,也高不过国有资产。对不对。”

    马涛觉得有些人已经陷入一种无理的逻辑之中。

    他只好也用这种逻辑缠绕的方式回答说:“如果一件东西在我的手里只值10块钱,而在你的手里可能值100块钱,我把我认为只值10块钱的东西按50块钱卖给你,这样的结果是,你赚了我也赚了,你还会追究我为什么要50块钱卖给你吗?这个道理显而易见,所以不能攥着那10块钱就是不撒手。那样的话,我永远就只有10块钱。”

    就在马涛为勤凯公司的事,在西城和海东之间来回奔忙的时候,张智也在为自己积蓄着一场“大战”前的能量。

    话题不妨扯远一点。

    张智有过几段恋爱经历,其中有一段极其短暂。这是张智婚后他自己告诉朱墨的。

    张智说,那是他刚参加工作不久,部门里一位年纪大点的女师傅给他介绍了一个姑娘,两个人见过一次面后,那个姑娘就没有了回音。

    女师傅在给张智的答复时,含糊其辞躲躲闪闪地表达了一个意思,那个意思张智理解了,说来可笑:姑娘嫌他的头有点大。

    这个理由让张智苦笑不得,也特别尴尬,以至于多少年以后提起此事,仍是耿耿于怀。

    朱墨心地善良,她对张智说:“头大?头大聪明她不知道吗?”

    其实,朱墨也发现了这一点,不过,张智的头大,完全是一种错觉造成的。

    这个结论,是朱墨在两人的一次约会时得出的。

    那次约会,朱墨等在马路慢车道的路边,远远看见慢车道上,张智正用力踩着自行车的脚蹬飞快地向她这边骑来。由于速度太快,又加上那天的天气有风,张智头上那一绺和手掌差不多长短的头发,被风吹得向后高高飘扬。要知道,那绺头发是张智从脑袋左侧借过来又一直延伸到脑袋右侧,为了遮盖头顶用的。

    风把那一绺头发吹起后,张智那稍稍谢了顶的光秃秃的脑门,便光光亮亮地一览无余,让张智在一辆挨着一辆的自行车行进队伍中格外显眼。而张智为了那一绺吹起的头发,正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来,一次次地将头发重新在头顶上安顿好。

    张智认为,这是他的形象唯一不完美的地方。

    为了有所改善,他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一个生发配方,让朱墨到中药店给他买药。朱墨到药店把处方给药剂师,药剂师看了看方子,然后抬头观察了一会儿朱墨的头顶,带着疑问的口气道:“这方子可是用来长头发的。”

    “对,就是要长头发的。”药剂师都认可这个方子,朱墨放下心来,就按药剂师的叮嘱让张智坚持服用。可是,一个疗程下来,心急的张智眼看着前额仍是光亮亮一片,就失去了耐心。

    那时,市场上正好有一种被说的神乎其神的“XX101”的广告铺天盖地,张智就果断地用每月工资的十分之一买来这种“XX101”,按照说明书的要求每天坚持使用,可惜,光秃秃的前额仍寸草不生。

    再后来,他又不知从哪里听说,每天用生姜片擦头皮可以长头发,他坚持照着做了,可是,在他额头上方的毛囊里,依然没有生命的迹象。

    对张智一次接一次近乎痴狂的做法,朱墨却显得似乎比张智还有耐心。她不是因为嫌弃张智早早地谢顶,她是想帮助张智不能因此失去自信。

    能想到的办法好像都试过了,朱墨只好不止一次地看着张智那头发越来越稀疏的头顶说:“这种发型,等到老的时候应该是很帅的那种。”

    “谁还跟你过到老呢?你看不到啦。”张智半真半假地冒出这句话,回应朱墨。

    这种话,多数女人听后都会很敏感,不是当即就要不依不饶,非说个明白,就是一定会有所警觉,暗暗观察,早做防备。可朱墨却当它是一句玩笑话,听着虽不是那么顺耳,但也不觉得哪里不对劲。

    朱墨这样对张智,她觉得张智理所当然地也会这样对待她,所以,在日常生活中一些琐碎的细节上,她没有意识到,男人的虚荣心对女人同样是致命的。

    两年前的腊月里,朱墨的父亲住院,情况特别不好,正好张智要到北京出差,朱墨就把父亲的病例和检查结果都整理出来,准备带着这些,和张智一道去北京,到北京的医院听听专家的诊疗意见。

    出发前,朱墨在家翻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一个像样的出门用的大一点的包,她索性就把一个已经很旧的张智用来装笔记本电脑的黑色电脑包拎着,然后带着一诺,趁着曙光院送张智的车一同到了火车站。

    可能是因为和张智一同出差到北京的还有协会的陈副秘书长,四个人准备进站时,张智打量了一下朱墨,这才注意到了朱墨手里拎着的那个黑色电脑包,顿时感觉朱墨就像一个乡下来的女人,让自己好丢面子。

    他用一种复杂的眼神低声对朱墨嘟囔了一句:“咋这样就出来了。”

    话音后面是一脸的无奈。

    看着张智的眼神,朱墨这时真得就像一个乡下女人那样,在心里责怪起自己太不注意形象。

    责怪归责怪,但朱墨在诸如此类的生活细节中依然我行我素。

    在朱墨看来,这都是一些用来当笑话说的陈年旧事,朱墨不会意识到这是她在为自己的不幸积累素材,不会意识到,这些素材竟成为最后达到那百分之百之前的百分之九十九。

    可是,对于张智而言,生活中,有多少这样朱墨毫不顾忌的琐碎细节,张智就有多少对生活的不如意。理性的张智把这些感性的不如意,一件一件地存放在了自己的记忆里。

    现在,朱墨的命运已经处在百分之九十九到百分之百的那个临界点上,可她浑然不觉。

    因为她有一种自信。

    这种自信是建立在她对这个家庭的无私付出基础上的。她始终想象着,一定有一双充满温情爱意的眼睛,一直在欣赏她的一举一动。然而,很遗憾,不是的,那是一双冰冷而又挑剔的眼睛,在看着她表演,然后仔细地将所有引发了那双眼睛不如意的一点一滴都记录在案。

    当然,面对即将开始的一场“大战”,张智不可能让自己只有这些武器。

    等待朱墨的还有“高级黑”。

    张智非常清楚,仅靠一些琐碎小事,他要求离婚的理由是无论如何也站不住脚的。所以,他还积累好了很多冠冕堂皇的足以令人同情自己谴责朱墨的生活事实。而且,他现在要抓紧把这些整理成文字,然后咨询一下许律师。

    ——有件事,他认为什么时候都可以拿来说明他和朱墨之间存在的很多问题。

    他要说的,还是他们刚认识的时候,他为朱墨买的那套《新概念》英语教材。

    张智始终没有忘记,在他把这套书作为礼物送给朱墨的时候,朱墨那令他极端失望的第一反应,而且这种失望一直延续到今天:朱墨自始至终觉得,此举既多余,又迂腐,自己的英语本来就不怎么样,而且工作中几乎没有用到的地方,买这种书纯粹是一种浪费。

    之后,这套英语书就崭新崭新地在书柜里尘封了好多年,后来,还是他张智自己要用的时候才打开了它们。这件事,简直太让人不能容忍了。www.uu

    ——朱墨还在言语中,对张智从事的化学专业无比的鄙视,这严重亵渎和伤害了他要为化学事业奉献一生的理想和自尊。

    他要让所有人都看到,朱墨竟然不懂得化学可以不断刷新人类对世界的认知,化学可以使人类的生活越来越美好。

    他要让所有人都看到,朱墨对化学的了解,仅限于那是一种危险系数很高的没有多少人关注的职业。

    如此缺乏共同语言和生活志向,夫妻情感如何建立。

    ——张智要让所有的人都意识到,人们生活在一个飞速发展的现代社会里,每个人都在为争取自我发展的机会和空间而努力,而朱墨却是一个不求上进、安于现状的人,这是任何一个有着强烈事业心的人都难以容忍的。

    ——他希望所有人都清楚,他曾努力使朱墨能够明白,每个个体的起点是不同的,他们会因为各自的生活阅历、文化背景、先天资质的不同,而在平等竞争中的过程中呈现出差异性,并因此在竞争中走向失败。他因此希望朱墨应该尽可能地努力消除这些差异。但是朱墨始终就是不明白……

    这些,都将是朱墨自己提供的,让他张智对婚姻失去信心的充分理由。

    朱墨始终没有想到,在经年累月的生活磨砺中,那些细小的看似无关紧要的沙石形成的摩擦,最终会触痛人的神经,成为婚姻生活中隐藏不露,却危机四伏的巨大阻力。

    所以,当张智把那份早已起草好的离婚协议书拿给朱墨的时候,朱墨先是惊愕,再到悲伤,继而是愤怒,再到咆哮。

    她不能接受,也无法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