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治二十六年，岁末将至的金陵热闹非凡，大街小巷的贩卖哟呵声此起彼伏，各家府邸也张罗着去旧换新，京兆尹的府邸自然也不例外。

    彩衣坊的人前脚刚给江盈袖选完了料子量了身线，后脚就见鼎宝阁的钱掌柜亲自送来了好几箱的首饰让她挑选。

    江盈袖折腾了一日有些困乏，抬指掩在唇边打了个哈欠，这才招了招手。

    身旁的丫鬟珠儿立马引着钱掌柜，又紧走几步扶着江盈袖起身挑选。

    江盈袖漫不经心的一一扫了过去，扭着腰重新坐下，兴致缺缺道：“都是这样的款式也没个新鲜，头面就拣些个最贵的留下。”

    “江小姐说的是。”适逢年节，好东西早就被哄抢个干净，钱掌柜赔着笑脸道，“开春会来批新货，届时第一个送来给您挑选。”

    江盈袖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钱掌柜堆笑的脸逐渐凝固，扭头让伙计将那最贵的挑了两套一模一样的出来。

    江盈袖刚接过珠儿奉上的茶盏，‘啪’的一声就给撂在了桌上，冷声道：“我只要一套。”

    “可……”钱掌柜面色一怔，“江大人先前说是让备下两套一样的。”

    江盈袖凉凉的看了他一眼，忽然又弯出一抹笑，意味深长道：“用不着了，钱掌柜。”

    钱掌柜为难的看着她，江盈袖见状，随手又指了一套，不耐道：“再留下那一套，你也好交差。”

    钱掌柜顺坡下驴，当下奉承道：“江小姐好眼光，那就依着江小姐的意思。”

    江盈袖但笑不语，拨弄着杯中茶沫。

    钱掌柜讨了个没趣，让伙计赶紧拾掇那两套头面，自己先一步告退去账房那里支银子。

    等到珠儿将那些伙计都打发走了，江盈袖才摩挲着茶盏，秀眉轻蹙道：“这消息，怎么还没传回江府？留下的活口不会自己跑了吧？”

    “那不能够，宁姑是江夫人的陪嫁丫鬟，伺候了她们母女两代，绝不可能弃主背逃。”

    江盈袖在听到‘江夫人’三个字时，摩挲茶盏的手顿了一顿，珠儿说完了话才回味自己失了言，忙上前两步找补道，“许是前些日子的一场大雪让路难走了些，这两日也该到了，等宁姑来江府报了信儿，小姐就是江府唯一的闺秀，老爷一定会带着您去和裴大人的公子重新议亲。”

    江盈袖端着茶盏，浅啜了一口：“裴家要的可是嫡女。”

    珠儿笑盈盈的奉承道：“姨娘熬了这些年也该成为当家主母了，如今那位的丧期已过，老爷没了后顾之忧，扶正可不就是岁末年初的事。”

    江盈袖在她额上一指，娇羞道：“那也不知道，裴公子的心意如何。”

    “他的心意不重要，端看小姐想不想嫁。”香儿替她添了茶，“那乡下的野丫头裴公子何曾见过，还不是父母之命就已经开始合着八字了？只要姨娘被扶成了夫人，小姐就是嫡出，裴家是不会拒绝的。更何况小姐生的这般国色天香，就算是苏家阿荷那也略逊一筹，裴公子要是见了你，想必魂都要守不住了。”

    江盈袖娇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蛋，又从刚刚鼎宝阁留下的那套头面里取了根簪子，插进她发髻中：“就你嘴甜。”

    她连忙浮了一礼：“珠儿谢过裴夫人恩赏。”

    江盈袖一愣，接着笑得花枝乱颤，指了指那套头面：“给你，整套都给你。”

    她话音刚落，珠儿还没来及谢赏，就听外面传来香儿的叫唤，一声又一声的嚷着：“小姐，小姐……”

    两人的眸光一亮，这好消息，它不就来了嘛。

    珠儿准备谢赏的身子刚屈了一半膝，就被江盈袖虚扶了一把：“快去开门让香儿进来。”

    珠儿应了声喏，看了眼那套珠光宝气的头面，兴高采烈的前去开门。

    香儿在外正敲着门，突然从里被珠儿打开，她一个踉跄没站稳，差点摔了一跤，幸好被珠儿扶了一把。

    香儿刚站稳，江盈袖就笑道：“冲着你报喜的欢腾劲，一定好好赏你。”

    香儿立了身子，闻言脑袋却耷拉下去，嚅嗫道：“小姐，不，不……不是报喜。”

    江盈袖面色一怔，复又笑道：“那倒也是，明面上也是来我们江家报丧的。”

    香儿颤了颤，珠儿赶紧合上房门，推着她往屋里回话。

    香儿咽了口唾液，哆嗦道：“小，小姐……”

    江盈袖面色一变，眉目间隐有不悦：“怎么了这是，报个信说的磕磕巴巴。”

    香儿身子一僵，咬牙道：“大小姐没死。”

    江盈袖闻言激动的一拍桌子，疼的倒吸一口凉气。

    珠儿心下一沉，拿钱办事的是她哥万嘉寿，这要出了岔子，他们姐弟不死也得脱层皮。

    这杀千刀的，办砸了也不说先给她透个底，这可如何是好？

    珠儿慌乱中不忘上前查看江盈袖的手，先是百般殷勤的哄着：“哎哟小姐，您这纤纤玉指可金贵着呢。”

    江盈袖当下没心情听些阿谀奉承，一把挥开了她，打算等会在同她姐弟算账，转脸怒目圆睁的死死盯着香儿道：“你说！”

    “小姐别急。”香儿连忙道，“虽然不知怎的没死，但她伤的不轻。”

    江盈袖闻言目光一沉，反手甩了珠儿一巴掌，又将桌上茶盏砸落于地，怒道：“我要的是伤吗？再是不轻，也有养好的一日，混账东西，拿了钱，事办的不干不净。”

    那茶渍溅了香儿一声，她也不敢避让，见珠儿挨了打，生怕自己也挨上，一口气回道：“大小姐伤在了脸上已经毁容，看着是养不好了。”

    江盈袖还要砸东西的手一顿，眨巴了两下眼，眉宇间瞬间含了喜色，叉腰看着她，再次确定般问道：“江月白她，毁容了？”

    香儿频频点头，跟着她重复：“是啊是啊，江月白毁了容，半个脸都烂了，蒙着半张面还能瞧见曼延出来的伤疤，可吓人了……”

    江盈袖面上的神色瞬间阴转晴好，抬指搭在脸上轻抚，指腹传来的嫩滑让她重新展颜，扶起香儿道：“那可得去看看，我这位好姐姐的伤势。”

    珠儿松了口气，手脚麻利的取了绒氅罩在她身上。

    江盈袖有了心情谈笑，抬手抚在她红肿的脸颊上，刚刚还倒竖的柳眉又弯了起来，娇滴滴的道：“还是珠儿最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