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骁突然感觉时间过得很慢。或许人在生死弥留之际确实会感到周遭的流速放慢。

    但他睁开眼睛，发现真的是周围的东西在放慢。

    一切都在以一种极慢的进度进行...面前缓缓张开的巨口，头顶慢慢放大的雨滴....无不昭示着几近静止的空间。

    但接下来，他发现自己不能动，只能干瞪眼，他的心理素质还算不错，这时候还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也许事情还有转机说不定呢？

    过了一瞬，又或是过了几小时，周围的一切都开始逐渐褪色。

    对，是褪色。

    就像黑板上擦掉粉笔画一般，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抹除这个世界的一切痕迹，然后再重新上色。

    接着，他看见了一片湖，湖边有一片公园，上面种满了茵茵的青草，甚至还有孩童在草地上嬉戏。

    就在他几乎以为这是回到了现实世界时，他发现那些孩童在循环重复着同一套动作，就像一段设定好的程序，连面部表情都一模一样，这几乎让他崩溃。

    不知什么时候，或许是一眨眼，公园的中央忽然多了一把长椅，一道穿着白色运动服的年轻身影突兀出现，恬静地坐在座位上，直直地望向远方，倒像是在等人。

    “救命....”

    萧骁很想喊道，但大脑发出的指令却如同泥牛入海。

    又过一会儿，长椅边出现了一名脸色苍白、带着黑框眼镜的瘦弱男生，目光呆滞地看着远方。

    萧骁看到这一幕场景，几乎要惊叫出来。

    “李...李文柯！！！他...他不是跳楼自杀了吗！？”

    眼镜男生迷茫地问道。

    “你...你是谁...？”

    男子笑了笑，“我叫许印。”接着又问道，“你呢？你又是谁？”

    “我...？”瘦弱男生愣了愣，随即陷入混沌。

    “我是谁....”

    “我是谁....”

    “我是金金。”

    “但...我好像还有另一个名字....”

    “我....我叫李文柯...”

    说完这句话后，李文柯的眼神明显恢复了一些神智，眼睛变得通红。

    “杀！！我要杀了他！！！”

    “杀？为什么要杀？”许印问道。

    李文柯怒吼道。

    “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

    我叫李文柯。

    我的人生本该圆满。

    我是一个富裕家庭的独生子，从小成绩优秀，兴趣广泛，是其他家长眼中“别人家的孩子”。

    再过三天，我将奔赴他乡的名牌大学求学。

    直到，那一天。

    父亲在4S店为我买了一辆凯迪拉克，母亲在家做了一桌饭菜等着我们回家。

    车里一片欢声笑语，一辆跑车飞驰而来。

    再醒来时，父亲已经撒手人寰。

    凶手家里财势通天，威逼母亲放弃起诉。

    我声嘶力竭，无人理会，我绝望地站在33楼，企图用死亡换来正义的关注。然而所有人都一致地选择和我们断绝联系，保险拒绝索赔，警方拒绝立案调查，媒体拒绝报道......

    就在绝望中，我身体前倾，感觉死亡和解脱就在眼前。

    然而就在下一刻，她将我揽入怀中，拍着我的背，在我耳边喃喃道，“还有我”。

    对啊，我还有她啊。

    ......

    她是我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女友，我们两家是世交，私下里早已为我们订好了婚约。

    她那么的清纯动人，大大的眼睛里一尘不染，我常常担心她的单纯善良被人利用欺负。

    那天，她穿着一身白色的短裙，将我从死神的手里拽了回来。

    我闻着她身上的栀子花香，哭得像个孩子。

    .......

    日子好起来了，我和母亲逐渐从打击中走了出来。

    生活总是要向前的嘛！

    我和她说，“等我四年，毕业后，我娶你。”

    她甜甜一笑，眼里荡漾着的温柔将我的心头彻底融化。

    ……

    还有三个月就要毕业了！

    我想给她一个惊喜，哈哈！

    我邀请了所有能请来的朋友，准备了玫瑰与钻戒，她会是今晚最幸福的女孩儿！

    我在她的宿舍楼下等她。

    结果，她彻夜未归……

    我坐在宿舍楼下，数完了999朵玫瑰的花瓣。

    .......

    清晨校园门口的酒店外，她容光焕发。

    我从来没见过她穿得如此性感、如此妩媚，如此……放浪……

    她看见我的一瞬间愣了一下，而我却并没有看着她，而是看着她身边的男人。

    那个撞死我父亲的凶手！

    我崩溃了。

    ......

    朋友表情复杂，欲言又止。在我的逼问之下，他终于告诉了我真相。

    我心里的那个世上最最甜美的女孩儿，竟然是个“烂裤裆”！

    身边朋友对她的评价是，“那个女的很骚”、“玩得很开”，“技术很好”……

    .......

    原来全世界只有我一个傻子。

    只有我不知道……只有我不知道……

    她被戳破了真相，但她并不在乎。

    我能接受她的冷漠。但是，她看向我的眼神却是满满的厌恶……

    那个凶手对我的纠缠不耐烦了。

    他趾高气扬地告诉我，当初撞死你们父子俩的主意就是她出的，只是没想到我竟然没死成。

    她的父亲不同意解除婚约，但是她还想再玩几年呢，哪里愿意和我这个傻子结婚？

    ……

    你如果不想和我结婚你说啊！！

    你说啊！！

    我会放你走啊！！

    为什么不和我说！！？？

    为什么不说？

    为什么……不说……

    ……

    母亲，你把我看得太傻了！像我这么聪明和自傲的人怎么可能会选择自杀？

    我是名牌大学的历史系高材生，我熟读四书五经、古今野史、志异鬼怪、杂谈随笔。

    我记得倭国的《周桑郡志》曾有这样的记载：

    传说在一只被绑着的狗面前放上美味的食物，在它进食欲望最强烈的时候，一刀砍下它的头，然后将它丢在繁盛的十字路口。

    因为极度饥饿和绝望，又被人踩踏，狗的灵魂将获得一种介于阴阳之间的力量，它将会为主人报仇。

    它的名字，名为“犬神”。

    我看向了身边的金金……

    ……

    为什么还是不行？

    我查遍古籍，最终在一个方士的随笔中找到答案。

    还差一个含怨而死的灵魂。

    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33层楼。

    这次我毫无顾忌，一步迈出。

    ……

    我朦朦胧胧醒来，感觉身体好像有了什么不一样，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还是喜欢去以前和她常去约会的那张公园长椅上坐着，静静地看夕阳落山，然后再循着肌肉记忆回家。

    有时我偶尔会想起我的另一个名字。

    我叫李文柯。

    可是我始终想不起我的使命，我好像还有什么事情没做完。

    直到有一天夜晚，我趴在阳台上看见了她。

    我喜欢她大大的眼睛，她小小的鼻子，她晕红的侧颊……

    我对她的爱意如汹涌潮水。

    可是我该怎么表达我的爱意呢？

    那就吃掉她的头吧。

    ……

    “为什么！！？？”

    “为什么不和我说！？”

    李文柯嘶吼着，已经是激动地满眶热泪。

    许印点了点头。

    “事情的经过我已经知道了。”

    “坦白地讲，从某种意义上，我也是可以说是来杀你的。”

    “我本来不应该让你继续作恶。但我觉得，我没有这个资格做这个圣人居高临下地审判你。”

    “你杀人，和我杀你无关。”

    许印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一把匕首，递给李文柯。

    “是非善恶，全在你一念之间，此事过后，我要杀你。”

    李文柯接过匕首，眼中满是愤恨。

    二人齐齐转过头盯着不远处一动不动的萧骁。

    萧骁这时也清楚了，对方就是来杀自己的，顿时惊起一身冷汗。他的眼中满是恳求，祈求对方能放过自己。

    李文柯举起匕首就要刺向萧骁的喉咙，但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犹豫了。

    萧骁的眼中顿时闪过一丝希望的曙光和苟活的窃喜。

    只是下一瞬，带着风的匕尖就在他的眼前迅速放大。

    ……

    到底是谁的错？

    犯错的人得到了应得的惩罚，受伤的人获得报复的快感。

    倾斜的天平又一次的持平，仿佛彼此间的业障重新消弭。

    可为什么生活并没有重新回到起点，而是一片狼藉？

    你说我输了吗？

    可是谁都没有赢。

    ……

    “好了，低下头吧，会很快。”

    许印拿起匕首，在手指上划了一道口子，刀尖沾上许印的血液立刻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李文柯犹豫了一会儿。

    “等等，我还有一个请求......”

    许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还有什么请求，你说。”

    “我...饿了。”

    许印想了想。

    “那....”

    “你想吃什么？”

    .......

    许家面馆。

    李文柯狼吞虎咽地吃完一碗牛肉拉面，最后端起碗连汤汁都没有剩下。

    “好....好好吃，而且....好熟悉的味道。真好，真好......只是.......”

    “只是...这辈子太苦了.......”

    “下辈子，我不想再做人...”

    “你能帮帮我吗？”李文柯抬头看着许印。

    许印点了点头。

    “上路吧...”

    ........

    柴犬回头看了一眼府江小区4号楼7层404。

    它小小的脑袋里模糊记得，那里是个舒适的地方，它总是能在那里轻易地获得美味的食物和温暖的拥抱。

    可是它有种直觉，以往的温暖和幸福都不会再存在了……

    ……

    “喂！小印，怎么这么晚还没有收摊啊？”

    路过的小区大爷好奇问道。

    许印笑道，“还有个客人没走呢？”

    大爷奇怪地望了眼四周。

    怪了，哪有什么客人？

    只见桌上摆着一碗满满当当、香喷喷的牛肉拉面，清风拂来，面汤顿时荡漾起阵阵波纹，如同人的泪滴坠下时的场景，在瓷碗的旁边还压着一张符纸写道。

    【渡尔往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