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章 度人
等褚严走后,堂下后辈才看向刘仲基,眼中满是不解。
“唉,我知你们疑惑,不过此时还不能说。等到了那天,我自会给尔等言明。”
刘仲基说完,又交代了一些事情下去,等交代完了,又一声长叹,挥挥手,“都下去吧!留我一个人静一静!”
等所有人都退了下去,最后一个跨出大门的晚辈,回身将大厅的门轻轻的掩上。里边瞬间安静了下来。
刘仲基坐在堂上,双目露出一丝哀伤,轻轻叹息,然后闭目,陷入沉思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已晚,门外传来管家的声音:“老祖宗,该用饭了!”
刘仲基睁开双眼,带着迷茫,只听见门外又催促道:“老祖宗,用饭了。您不说话,我就进来了啊!”
刘仲基清醒过来,冲着门外平和的说道:“不用了,今日没甚胃口,便不用了。”
“那怎么可以!”老管家急切的回答,“若是现在不想吃,那我叫人给您热着,您想吃了,就叫我一声,我给您送来。”
“唔,知道了,去吧!”
打发走了管家,刘仲基站起身来,独自走向侧门,从一处地方拿出一盏灯来,仔细的点燃,放在桌上。
天色已渐渐黑了下来,大厅虽建在敞亮之处,但关了大门,看向四周已经有些模糊。
“快来了罢!”
刘仲基朝窗外看了看,见只有暗淡白光投过窗户进入,看来距离天黑不远,便坐直了身体,专心致志的看着,似乎在等候什么人。
眼见着窗户间的光亮逐渐消失,一旁油灯的火光越发的明亮,刘仲基的眼神越发迫切了。
“今天怎么在这儿,害我去你卧室里找。”
空荡荡的大厅里,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暗香浮动,一道俏丽的身影毫无生息的出现在刘仲基的跟前。
似乎对此早有准备,刘仲基毫无惊讶,甚至带着一丝惊喜。“你来了。”
“嗯,来了。幸亏最近沐水河没甚事情,我今日特别早些来的。你最近几日,过的还好?”
女子听出刘仲基话语中的那一丝惊喜,顿时觉得心里喜滋滋的。这样说话的时候,开始还有,到近些年来,已经十分少了。大多时候,两人都是平静的对话,荡不起一丝心中的微澜。
“好,好,怎么不好。你也知道,我能吃能睡,家中晚辈们也还算孝敬,又没什么烦心事,倒是妍娘你,独自在沐水,要多多保重。”
刘仲基的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妍娘听了,更加开心,灯火映照之下,面带微笑,愈发光彩照人。
只是沉浸在自己幸福中的她,却没听出,在刘仲基的关切之中,却带着几分诀别的味道。
“我能有什么,如今那沐水两岸,哪里我去不得。不过最近几天,听说隔壁苍山县里有人成神,连着显圣了两次,又把为祸苍山的几个邪祟也杀了,引得那里的人纷纷去拜,好不热闹。甚至连带着我那沐水祠的香火也多了几分呢。”
妍娘伸手,缕了缕额角垂下的头发,昂首看向刘仲基,“这样,这次度给你的神力就更多了,你也能多坚持一阵。”
话说的喜滋滋的,妍娘挺直了胸膛,眼中露出期盼来,仿佛在说,我这么能干,你快夸我呀!
若是平日,她是不敢这样做的,甚至也没这个机会,当相处日久,剩下的也只剩下平淡。
“你真是能干!”
刘仲基看得痴了,妍娘上次做出这般小女儿的姿态,是什么时候呢?二十年,三十年,或者五十年?已经记不得了,反正很久很久。
“这有什么,为了你,我愿意!”
妍娘说着,低下头去。两朵红霞爬上脸颊。
只是等了许久,也没见刘仲基回话,妍娘抬起头来,见他只一直痴痴的看着自己,眼神中露出的那份眷念,让她的心微微一颤。
“看什么看,都百来年了,还没看够吗?”
“如果能一直看着,那该多好!”刘仲基悠悠的说道,“看你,一辈子都看不腻。”
妍娘娇羞的跺了跺脚,“说什么呢?”说完,几步走上前去,“赶紧,今晚输的神力有些多呢。怕是用的时间要久一些!”
刘仲基身体一震,嘴角蠕动两下,声音变得干涉,颤抖的说道“神力,就不必了吧,妍娘啊!我已经活得够久了。”
是梦,终究会醒。就当这是一场将醒的梦吧,梦醒,天各一方。那头没有妍娘,这头……没有刘仲基!
刘仲基不止一次这样想过,特别是妍娘每次度完神力,面色苍白,几乎要显出原形的时候,刘仲基都会情不自禁的这样想。如今,终于说出了这句话,用颤抖的声音来拒绝。
如同晴空霹雳,妍娘的面色变得雪白,连着退了两步,不敢自信:“你说什么,仲基,你说什么?”
“我听一位先生说过,老而不死是为贼!逆天而行,天道不予。早在八十年前,我,就已经死啦!我们何必自欺欺人呢!放手吧,妍娘。”
“不,我不放手。这些年都过来了,仲基,为什么不继续下去?”
“你不明白,先生说过了,命数天定。活着,不仅拖累你,还会连累整个刘家。”
“先生,哪个先生?我现在就去找他。”
妍娘面带凄凉,双目圆睁,豆大的眼珠从脸颊滑落,银牙紧咬,恨恨的说道。
刘仲基亦是不能自己,泪珠滑落,低下头,不敢再看。又喏喏不言,心中如同刀绞。
“是我说的。”
话音刚落,褚严穿门而入,一步跨到刘仲基跟前,两个哭的如同泪人,他却面带微笑,与之格格不入。
“先生!”
刘仲基讶然出声,惊叫道。
妍娘抬起头来,看到这副格格不入的笑脸,心中愈发愤恨。向着褚严步步逼近,一边走一边喝问。
“我自问成鬼之后,没做一点恶事,反而在沐水之中,时常救人,沐水百年有余,无溺死之人。敢问,此可为善?”
“有大神通者,运神力而护持信众,死而魂魄不散,聚者不下百千万众,而我只以残弱之躯,以善功换香火,只求长相厮守,敢问,可是恶?”
“什么狗屁天道,可知人间疾苦,可悯人间真情,可懂人间心声?”
妍娘一步一问,声若哀啼,使人不忍相闻。
然褚严不为所动,看着迫近的妍娘,正声言道:“你所行之善,是你以为的善!你以为的不恶,乃是大恶!”
褚严伸手指天,“人虽为灵智之长,但天道不是人道,悲欢离合,与天道何干?”
褚严说完,看了刘仲基一眼,轻声说道:“既已回头,切莫自误。省得牵连刘家,又害了珍惜之人。”
刘仲基平复情绪,恭声说道:“我明白的,先生。”
妍娘抬头,哀怨的看着眼前的刘仲基,俨然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人,那所谓的相知相爱,又是什么?
“你若想知道答案,来柳渡栈桥,我在那儿等你。”
褚严说完,身化白芒,消失在屋内,只留下两个可怜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