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星陨
雨后的夜晚,空气显得格外清冷,一轮满月正不合时宜地悬于夜空。
叶星韧独自一人走在去父亲坟墓的路上。
之前去扫墓,走的都是水路,约莫半小时就能抵达。但入夜后已无船夫值守,要想去到对岸,只能改走陆路。
相比于水路,陆路就要绕得多了,还多是尚未开辟过的小路。星韧不紧不慢地走着,偶尔被密布的荆棘划伤也毫不在意,等到达父亲墓前,已是中夜。
说来奇怪,此前每次来,看到漫山遍野的坟茔,哪怕在大白天也或多或少会感到恐惧。而今,接连的打击让星韧连继续活下去的念头都没有了,穿行在这无人无车无灯的小路和墓地间,除了远处能听到几声狗吠,再无其他,她反而觉得一点都不害怕。
一个人连死都不怕,还会怕别的吗?更何况她要去见的,是自己心心念念疼她入骨的父亲。
……
“爸爸,喝酒。”
星韧将随身携带的酒瓶打开,洒在父亲墓前。那是以前搬家时她趁母亲不注意,将厨房酒坛偷偷藏了起来。
“爸爸,是你最爱喝的,好喝吗?”星韧自言自语道。
她抬头望望将墓地照亮的月光,眼角的泪不自觉地向下流淌。或许,赵缨这几年的夜晚,也是这样绝望地望着这月光的吧。
一阵风吹来,树叶沙沙作响,星韧喝着美酒,就这样闭眼静静地靠在父亲墓旁,并不觉得寒冷。
等到月亮渐渐隐去,浓雾将散未散,她才缓缓睁眼,心想:是时候了。
……
清晨的第一束微光洒向湖面,勤劳的渔夫已经开始张罗着渔网。因着刚下过雨,此刻正是捕鱼的好时机,渔夫今日天还未亮就早早地起了床。
待他准备撒网的那一刻,不经意间看见远处有一个身影,约莫是一个10来岁的女孩,正一步步地往河中心走去。他心里略有疑惑,以为是冬天的早晨雾太浓,自己花了眼。
待他撒完网再抬头看时,女孩已不见了踪影。
……
数日后。
派出所的门被推开,几个人风尘仆仆地走进来。
“找到了吗?”
来人摇摇头:“你家附近都找遍了,没什么线索,你再想想,她还有什么地方可去?”
“平时没听说她有什么要好的朋友,也没见她放假出去和谁一起玩儿过。”
“她离家出走的那天,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吗?”
“没、没有。”
“嗯,那行。这样,时间也不早了,你们先回去,我和所里的同事探讨一下找寻方案,明天继续,有消息了立马通知你们。”
对话的,正是叶明实的生前好友王强和邵岩范炳德。
……
那日的争执之后,邵岩一觉醒来,情绪有所缓和。或许是知道前一日对待女儿太为过分,她做好了午餐,让范炳德去叫女儿来吃。
范炳德敲了半天门都不见回应,但是当着邵岩的面,他总得装装样子,不可能向之前一样试图破门而入。
邵岩以为女儿还在和自己赌气,心想自己已经做好了丰盛的午餐,算是给了个台阶,她应该懂得顺势而下,没想到女儿仍顽固不化。
“不吃算了,我们自己吃,我看她能撑多久!”见女儿这么不给自己面子,邵岩不禁又恼怒起来。
直到当天晚上,两人见星韧卧室一直没有任何动静,才发觉不对劲。等到两人推门而进时,才发现屋内一切都被整理得干干净净,唯独不见星韧的身影。
邵岩见状,以为女儿是受了刺激离家出走,着急忙慌地准备报警。
范炳德则不以为然,觉得一个15岁的女孩,翻不出多大风浪,现在忙着找她就是妥协,外面又冷她又没带行李,过不了多少时候就会自己回来。更何况星韧的出走,或多或少和自己脱不了干系,如果报警,免不了会招来不少麻烦,说不定还要接受警察的审讯。如果警察找到了叶星韧,她趁机道出自己这几年的行为就完蛋了!
好不容易安抚好了邵岩,两人也出去认真找寻了一番,自是没有任何收获。又过了好几日,实在是瞒不住了,两人便选择了报警。
……
在听完了邵岩和范炳德的陈述后,王强让两人留在所内耐心等候,自己则带着手下迅速出警。
毕竟是挚友的爱女,叶明实生前有多疼爱这个小女儿,那也是众人皆知的,王强也十分喜欢这个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女孩儿。当晚,回到派出所后,他寻思着和同事们商量商量,明天开始扩大搜索范围。
王强毕竟是经验丰富的老警察,不久前又从派出所所长升到了寅城某区公安分局的副局长,能靠自己的能力一步一步干到这种位置的,自然不会是什么酒囊饭袋。
和邵岩范炳德两人深入交谈后,王强敏锐地觉察到不对劲,他们在陈述的过程中,一个话里充满着犹豫、另一个的眼神总是躲闪。
一个乖巧懂事的女孩儿,是不会无缘无故出走的,王强心想。不过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要先找到星韧。
功夫不负有心人,几日后,那天撒网捕鱼的渔夫,向派出所提供了那日清晨在湖边看到的一幕。他所述的女孩的身高、发型和穿着,经证实和星韧一样。警察们也在叶明实墓前,发现了刚放在那儿不久还残留着白酒的瓶子和一些其他相关物件。
对此,基本可以判定,叶星韧于数日前的清晨,在寅城北区公墓前的岸边投河自尽。
……
对于这个结果,王强十分痛心。这几年,他也偶尔在路上和星韧碰见过几面,起初她还能开心地和他寒暄聊天,后来渐渐神色黯然,走路说话都心不在焉,全没了小时候活泼的模样。王强还以为只是父亲的早逝让她性格变得内敛,没想到事情竟会演变到这种地步!
“我是看着星儿长大的,那么活泼聪明的一个女孩儿,”王强对着邵岩斥责道,“短短几年,竟像变了个人,你是怎么当妈的,这几年她到底过的什么日子?”
“诶,我说警官,孩子一到这个年纪,调皮叛逆是常有的事,我们供她吃供她穿,衣食上可从没亏待过她,你可不要乱讲哦!孩子自己一时想不开要寻短见,和我们可没任何关系!”范炳德立马解释道,生怕自己会和星韧的投河扯上半点关系。
“闭嘴!”王强闻言,忍不住怒道,“没人性的东西,我说的是叶家的人叶家的事,你一个外人插什么嘴!我看你就可疑得很,要是被我发现哪里有什么不妥,第一个抓的就是你!”
范炳德闻言,翻了翻白眼,显是不服气,但他毕竟心虚,终究是不敢造次。
“弟妹,你不要怪我说话难听,明实走得早,你再找人无可厚非。但你看看你找的这是个什么东西,星韧要是过得好会想不开吗?你对得起明实兄弟的在天之灵吗?他生前,可是最疼爱这个小女儿的啊!”
邵岩低着头一言不发,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她心里肯定也是难过的。她强忍泪水,问道:“星儿的人,还能找到吗?”
“一般情况下,一个月左右会浮起来,”王强说着,又犹豫了一下,“不过那几天正好开闸放水,要是沿着水流一直冲到了下游,就不好说了。”
见邵岩凄怆的表情,王强也不忍心再数落她,语气放缓了不少:“放心,没见到尸体前,我们不会放弃寻找的。你回去等着吧,一有消息会立马通知。”
……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星韧仍旧没有任何消息。
邵岩畏惧邻里之间的闲言碎语,整个寒假几乎都足不出户。范炳德倒是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生怕别人会觉得星韧的自杀和自己有关,他仍旧每天拎着鸟笼吹着口哨四处遛弯儿,见着熟人还不忘笑眯眯地寒暄几句拉拉家常。
转眼又到了开学的时候,邵岩不得不回到工作岗位,同事们见到她那阴郁的脸,除了礼貌性地安慰几句,也并不敢当着她的面有所多言。
大家都按照自己原有的节奏不紧不慢地生活着,一切,仿佛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