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绯轻雪在药桶里昏沉地泡了一整天，傍晚时却收到了傅景栖的死讯。

    凶手不明。他的尸身被发现在后山，雨后的后山烂泥遍地，竟都没有留下半分挣扎势斗的蛛丝马迹。也没有傅景栖出门的脚印。身体没有外伤。

    宗主用神识查其神魂，一丝都抢救不回——应是被打散了。

    事发辰时，恰好离绯轻雪回来过两个时辰。

    未央见她反应如此淡漠，忍不住道：“师傅，你不是说我们不是来改朝换代的吗？”

    “...是我杀的吗？”

    绯轻雪幽幽道，敛下的稠密眼睫令人难以捉摸。

    未央不服地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她的直觉告诉她一定和师傅脱不了干系。

    但转念一想，绯轻雪有“天眼”，能预知傅景栖之死也不奇怪。这么大的事都能憋着不说，也不怕憋坏了心肝。

    算了，他们师傅的缺德事还少吗？习惯就好。

    未央是不知道，绯轻雪早就把大纲抛诸脑后了。除了大概人设，没一点剧情是对的。只能利用一下人际关系，剧情没有任何参考性。

    她哪有什么天眼啊。不过人与人之间，也就那点事。洞悉人心，自然就洞察先机。

    不过，她也有输的时候。

    “我去会一会赵宗主，收拾一下，今晚我们就离开天选宗。”

    “！果然有关吧！”未央像是抓住了她的狐狸尾巴，眼睛一亮。

    见她面色不虞，未央没敢再纠缠。

    绯轻雪见到赵晨沛的时候，他正在为列祖列宗上香。而傅景栖的牌位，也摆在末位。

    “洛焰尊座，你还来做什么呢？”

    赵晨沛头也不回，冷冷的声音如泣如诉。

    绯轻雪心思微动，道：“恕我冒昧。前辈，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赵晨沛不答，她便自顾自说下去：“景栖的遗体，能否交予我？”

    “为什么？”

    赵晨沛不解地回过头。他终于第一次正视这个从未看透的女娃娃。

    她一时是绯轻寒的妹妹，长着讨人喜欢的圆脸福身材，前几日还是金丹后期。

    一时又是不食烟火的洛焰尊座，人比花瘦，已然跃进元婴中境。

    再过几日，她是不是干脆就是绯轻寒本尊了？

    赵晨沛虽然实力稍逊绯轻寒，但出窍境后期摆在那里。

    他独有的赤金琊眼，更是能破世间虚幻，不仅对大部分高级幻术有压制，市面上所有隐藏真实水平的法宝及符箓，若使用者本身，或用品低于他的境阶，对他来说都是不攻自破的。

    绯轻雪隐藏起来的等阶自然没瞒过他，根据此女的境阶对比真实骨龄，就只有那位天之骄女。

    可是，他确实没有看穿她的真身竟是洛焰。这让他有些挫败。

    不过夜明宗就是夜明宗，人家有点特殊手段正常，谁家没点秘术？

    所以对于绯轻雪的特别，赵晨沛也没有脑洞大开到哪里去。

    绯轻雪并没有在意赵宗主探询般的逼视。老人家想得多不是正常。

    且她此刻的心情，即使赵晨沛不分皂白地给她来一掌，反而痛快。

    “……我真的喜欢他。”绯轻雪道，“可惜我仇家太多，恐怕牵连了他。在查到凶手之前，我想随身带着他。”

    绯轻雪没想到的是，看起来极其痛心傅景栖之死的赵晨沛，居然二话不说地让她自便。

    她在桔梗指环里寻着一处，变了座遮风避雨的小佛塔，便开始刻碑。

    大了不好，她不知道傅景栖的家谱，就算知道也不能往上刻。只能用小的，能刻一列足矣。

    刻什么好？

    第一个想到的是“爱夫傅景栖之墓”，她第一时间否决，什么又当又立。她不配。

    快把手上的木牌削得能当刮痧板了，也没想出合适的词。

    削得太小，都没法刻字了。连削好几个，手艺不精加心不在焉，得到一手血。她也不想吃药，筋疲力尽了坐下来。

    对着傅景栖长眠的花丛，她沉默半晌，终于还是开口了。

    “景栖，你恨我吗？”

    “……我知道的哦”

    “绯轻寒自发现龙仙宗一事死者名单中含傅氏，便隔三岔五地派人去找你麻烦。你不知人心险恶，还为他累死累活。

    “你也不想想，若是轸州人找你，问不出话哪会放过你？

    “在绯轻寒的眼里，只有死人才能永守秘密。而你是萧家唯一的后人了，所以他总想找个借口除掉你。偏偏你还很争气，在天选宗地位崇高。动你他要考虑很多事情。

    “他救赵煜，便是借怜生之手推了赵晨沛一个人情。所以当他取你命时，赵晨沛亦无话可说。”

    赵晨沛和绯轻寒同为五大仙门的中枢，轻易不会翻脸。

    “赵宗主一猜着我身份就恨不得把你嫁给我，并不是想借机扶他儿子上位，而是想借我救你一命啊。只要你成为绯轻寒的妹夫，他以为事情还有转机。

    “绯轻寒莫名地出面，赵晨沛模糊的态度，我本来还不能联系到一起。直到昨天从你那里得到的情报，才将所有的事串联起来……”

    可惜来不及了，当我意识到你必死无疑时...

    “他不辞劳苦地折腾我，就是为了激我不择手段地从你口中套取情报。我也是傻，我的出窍境泯息符都是他画的，怎么可能会对他有用呢？

    “后半夜的时候……我才发现列阵被人‘温水煮青蛙’，已然不堪一击。只怕他一个字都没漏听。我、打不过他。只能付你一点‘利息’，替你出口恶气罢。”

    绯轻雪说到这里，赫然泪流满面。

    “起先我以为你是绯轻寒的人，这些情报可能或真或假，最多恶心我，总比没有头绪强。却不知……或许……你本可以多活些时日……

    “是我害了你，景栖。我不会说抱歉，因为，我还有一条贱命可以赔。”

    绯轻雪说完，拿起地上的木牌，发泄般地刻字、刻字、刻字。

    三条木碑都刻满了：

    “贱妾绯轻雪之墓”

    “斯是陋室，惟吾得栖”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最后一条当然是告白，同时也是对某人的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