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轻雪瞳眸微撑，后背贴着陌生怀抱的违和感令她第一时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还未来得及爬上神经末梢的惊惧却在对方意外的话语下消弭了大半。

    “不许过来！再动我就杀了你们的女人！”

    感受着横在颈间的刃口沁凉，绯轻雪微扬眉梢，生生卡住了瞬闪离开的念头。

    纵观眼前，她的两个倒霉徒弟头上还套着捆仙索，这玩意儿对于金丹以下还有点用，所以即使怜生挣开也费了些功夫。而挟持她的家伙，绯轻雪透过其颤抖的身躯不难发现新手的动摇。

    可怜的家伙，连她徒弟都兜不住，都怕成这样了还敢来挟持她，真有趣。

    瞥见天下怜生鬼一般的神容，绯轻雪甚至都没来得及为这家伙注定的命运默哀一个呼吸。

    耳畔是不负众望惨绝人寰的吃痛声。红影一闪，怜生将她揽至身后，血水正正泼到他估备好的防御罩上。红雨淌过车窗，略有几分地狱笑话的美。

    啧啧，绯轻雪可惜地摇了摇头。这要是只鸡，她爸该心疼了。

    匪徒呆呆地望着自己落到地上的一截小臂，那五指还不甘地向天问好，仿佛想再借五百年。

    他怨恨地抬起眼，正对上天下怜生看死人一般的目光，立马垂下头，极尽卑微道：“……各位，此事是我不对。但在下实有苦衷，能否听小人一言？”

    反应很快嘛。这匪徒有点心性哈。绯轻雪飞快地过一遍大纲，好像对上了书中的某人，不太确定，且听他废一话罢。

    天下怜生亦是神情微动，但更多是狐疑。他不确定地看向绯轻雪，后者点点头，他才敛起杀气，用“未开光”如同死木一般的渊戟威胁地指向匪徒的咽喉。

    “劝你不要在我师傅面前讹言谎语。我不喜欢杀生，更不喜欢原谅别人。”怜生眯起眼，“譬如，将你制成人棍一根喂喂这荒郊势兽，也算功德一件罢。”

    那人明显虎躯一震，但他控制住自己。堪堪道：“请大人恕罪。在下家仇傍身，在此蹲守仇人。仇家恰好一男二女，我已在此候了许多天，两眼发慌，这才错认叨扰了各位……”

    “仇人都认不清楚？”绯轻雪好笑道，“你不会跟我说，大仇报不了，先绑些仇家旁系家小撒撒气？”

    “正是如此。以在下看来，蝼蚁再小也是肉，仇人的家小，即是有取死之道。不值得同情。”

    此人竟然顺坡下驴，还真敢讲。他那理所应当的态度，倒叫绯轻雪怀疑自己的世界观是否和沧寂大陆不匹配。

    她不确定地看了看天下怜生和未央真夜，只见未央是一脸“拍案叫绝”，这个是前采花大盗，没有参考性，略过。

    怜生呢？好的，天下怜生这一脸端正的“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的怒容。令绯轻雪安下心。

    看来不是她“妇人之仁”，就是此人有问题。

    “不错不错，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哈。”

    绯轻雪一时兴起，学那少不更事的小女孩般娇滴滴地，还乐呵呵地拍了下爪子。引得那匪徒双眼一亮以为有戏。旋即她美眸一转。

    “——不过以此类推，本座是不是也可以这么想：不论你以什么理由在此劫掠我们，劫匪就是劫匪，即是有‘取死之道’，也不值得同情咯？”

    “这……”那劫匪脸色唰唰一白，不知如何接话了。他内心惊涛骇浪：“本座”，即代表对方是金丹真人了。观其骨龄不过二十二，怎会如此？

    该死的！他起先以为对方是那种胆小又做作的普通宵小，才用得上那种掩盖修为的玩物作脸面工程——

    真真取死之道！金丹真人都可以横着走了，何必戏耍他等？！真该死！

    只见他那在准仙界只能算普普通通没有多少记忆点的皮相下，一双还算有特色的三角眼内，眼白挟着小葡萄似的眼珠儿滴溜溜地旋，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打鬼算盘。

    要不是他的表情太过麻木，倒显得他那双眼分外灵动。说不定绯轻雪还能装作没看见，啧啧。

    “真人厉害如斯，在下认栽了。只是真人碾死在下，可不如碾死一只蚂蚁一般无趣？”

    “怎么会无趣呢？”

    绯轻雪的语气是愈发天真无邪，她在演祸国殃民的妖女。只见她娇滴滴地望向天下怜生，拿腔捏调道。

    “我都没见过人棍呢，今日恰好遇到你这只好用的蚂蚁，怜生哥哥会满足我的，对吧？”

    天下怜生倏然呆住了。反应过来，他一双水眸眨巴眨巴着敛下来，可疑的绯色迅速蔓延他的耳尖，再染上双颊。

    然后见他咳嗽两声，张嘴欲言，欲言又止……半天愣是憋不出个屁来。最后连未央都“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一副恨不得以身相替的模样。

    绯轻雪兴味地瞅他一眼，这小子，有必要害羞成这样么，搞得她差点“醉翁之意”了。

    她佯装为难地叹气，一摊手：“这样吧，你且说说看你还有几条取死之道，好叫本座开开眼界。我要是听着合适呢，知己难遇，给几分薄面也不是不行。若听着不合适呢……”

    她不说了，那恶魔般的微笑不言而喻。

    匪徒边听边点头，内心堪堪释然：在他看来，这女人头上挂着的一连串取死之道稍少了一条，不过得罪了他，剩下那几条还是不能轻易摘的。

    “我的取死之道只有一条——认定对方有取死之道，就绝不能手下留情！”

    “是以什么为标准？”

    “赫然是是非人心。”

    “你流是非人心？”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难道真人心底就没有自己的一套‘是非人心’吗？”

    他煞有其事道。

    “世界大和，从不在所谓的公理。不然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早都乱套了。世人从来任凭至尊强者的怜悯左右，即所谓神。神自成一道，独揽大权。必然、怜悯众生，一言九鼎。”说到这，他蔑然一笑。

    “至此，苍生听命于神。神定的是非人心，也就大行其道。世人奉为‘公理’了。”

    “我问你你的取死之道是什么，你跟我扯什么强者之道？这还用你说。难道你以为，你注定会成神，所以你的话就是公道人心了？”绯轻雪不由嗤笑一声。

    “痴人说笑！小孩都知道什么事能做不能做！没错，强权之下公道式微。罪恶衍生罪恶之事也不少。但跟你眼下意图拣软柿子捏的宵小行为有什么关系？你以为你是谁，冤有头债有主，你仇家是谁就是谁，又不是皇帝，还搞‘株连九族’那套？”

    绯轻雪哂笑道：“你有这指鹿为马、颠倒是非的工夫，不如磕头老实求一求我。或许还能令我消消气。搁这布道忽悠谁呢？无聊。”

    遑论仇家之事有没有还两说，“无中生友”谁不会一样。

    见她不上当，匪徒眸色一暗，自然内心又给她记上一笔。

    “眼下神权在您。神都是大度的。想必真人，也能肚里撑船？”

    “你有什么药，一次性卖完好吗？”

    绯轻雪双手环胸，神色不耐，显然她今日份的耐心已经告罄了。

    这人再不亮底牌，她可不管他是不是大纲中的重要人物了，搞死毁尸灭迹凉快。

    若这厮真是那人，他记仇如斯，来日还要给她添乱。她还没想好到底是弄死完事还是做个好人了。

    “真人，我们打个赌如何？你给我半盏茶的时间，我若能越过这个山头，你就放过我。我若不能，悉听尊便？”

    “啧，瞧不起谁呢，我就给你一盏茶的时间，你要能逃出这个山头，我就当没见过你——”

    绯轻雪一顿，“你是不是以为我会这么说？告诉你，别想得美了，我现在就能一巴掌拍死你，为什么要给你挣扎的机会？蟑螂再小也是虫，一旦跑了后患无穷。你觉得我会放过你这种一旦跟你结仇，你连我手无缚鸡之力的亲戚朋友也要阴一把，不引以为耻反引以为荣的小人么？”

    “若顾忌手段，天下间有多少能报之仇？”匪徒不以为然，“真人是强者，不会懂我们这些小人物的为难的。既然真人轻功不行，那恕我嘴拙了！”

    语罢，他闭上眼睛，是一脸耻辱不甘。

    “激将法对我有用的话，我早被你们这些臭男人忽悠瘸了。”

    绯轻雪嫌弃地摇摇头，一旁“有前科”的怜生和未央双双移开视线，假装在看风景。

    随后她广袖一挥，“梅开二度”地排出了她可爱的小盒子。

    “言玖，我猜我在你心中的‘取死之道’已经叠成buff了，既如此，我也不介意再多一条。你且接好。”

    未央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那一夜，她浑身一抖，闭目不敢看。

    天下怜生倒是心思复杂，又羡又妒地看着。

    不待言玖再说什么，犹如蚕宝宝的蛊虫从中攀出，一耸一爬地，顷刻消失在了他现成的断肘横截面。而后绯轻雪如法炮制地掐住言玖的要喉，将一枚……成色不那么好的“小还丹”塞了进去。

    于是言玖就看着自己的断臂肉眼可见地长长、长全、长指……不不，怎么才长两指就没力了？努点力啊！

    可惜“小还丹”就是“小还丹”，绯轻寒亲自标注，说小就是小，童叟无欺，决不多出一分效果。

    此物来自绯轻寒的桔梗指环，一般失败的大还丹是要销毁，以防有损其清誉的。

    绯轻雪一直好奇这从未记载的“小还丹”是什么，居然和她猜得差不多。倒是很有绯轻寒的风格。

    言玖瞅着自己愈合了、又没完全愈合，被迫比“耶”的手，表情难言。

    “多好，喜庆。”绯轻雪锐评道，“我建议每回当你心中浮现‘取死之道’时，就多看看你的手。心中有阳光，万事不仇人。那，先这样，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