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生。”

    天下怜生怔住了，猛然回过身差点跌倒，被绯轻雪一把捞住。

    绯轻雪保持着这个姿势，甩着怜生硬跳了一段探戈，看他两眼翻白，才舍得将他放开。

    然后他就被投喂了一口冰的，这个味道，是冰镇芋头泥。桔梗戒指已经回到了绯轻雪手上。

    味道很好。只是他现在没心情吃东西，只管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失而复得的宝贝——生怕这是他承受不住，他的神魂为他织就的一场美梦。

    “害，我还以为这次死定了呢。幸好把秘密武器留给了你。”

    绯轻雪说着，不知对怜生施了什么术，他虚浮的身心蓦地重获新生，精神也为之一振。

    “早知道孩子这么厉害，我就不关着他了。”

    “孩子。”天下怜生呆呆地重复。

    “嗯，因为这孩子太吵闹，整天吵吵我。我怕用不惯，战斗分心，就先放在你这里了。”

    绯轻雪点了点不知何时跑到她背上的神弓，夕霞渐变粉的神器很衬一身盈粉色的她。

    “神器不错，绯轻寒总算做了件好事。”他想。

    天下怜生以神识探她无事，心下安定：“刚刚是怎么了，师傅，我见着你……”

    “外星人不吃肉，它把我的神魂强扯出来，肉体放在它的脑壳里收藏。”

    绯轻雪道：“你这一箭破了他在我和我神魂间铸就的壁垒，我才得以醒来，从内部爆了它。它比我想象的厉害，可也没有那么厉害。怎么说……感觉它只是将我困在我的记忆中，让我渐渐沉沦忘却现实。若不是仗着幻虫地利，单凭那不过筑基大圆满的修为，想要消化我，我看少说要一百年。”

    骗一时还有可能，困一世，她再傻也会发现端倪的吧。时间问题罢了。

    “不过如果没人拉我，在我的记忆素材用完之前，只怕十几年是跑不了。真别说，做了一堆‘美梦’，我都不想醒了。”

    绯轻雪一脸“别愚弄我啊”的表情。那梦竟然还有后续，妹妹后来找到了真正爱她的人，他们仨合租了个别墅一起住着。

    妹妹男友坐怀不乱，多看她一眼都羞到恨不得钻进地缝……现在回想起来，那男孩子颇有几分怜生的神韵。

    绯轻雪醒来后猛翻白眼：你丫大数据啊？别太会取材了。

    要不是天下怜生一箭将她唤醒，心事已了，现实认知已经消失殆尽的她，说不准就这样“生活”下去，直到神魂抗不住被外星人真正溶解。

    然而眼下，比起后怕，绯轻雪更多是感到遗憾和空虚。

    ……要是那是真的该多好。

    但凡能换一个没有张世齐，妹妹也能好好的世界，她存在与否真的不重要。那都值得。

    “它只是筑基？！”

    天下怜生闻之霎时瞳孔震颤，在准仙界的常识里，它展现出来的实力可媲美元婴了。

    “是啊，我也是刚刚知道它内里实则不堪一击，只是它的特殊能力不一般。刚刚不是好多毒虫么？它以神知画阵，能控住它们。积少成多，就算毒虫单体只有练气或筑基，整座山加起来也有元婴的效果了。”

    “怜生，你现在感觉如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绯轻雪担心地望着他，后者摇摇头。

    她心有余悸道：“它把你的神魂吞得几乎不剩，只有甲半月多的碎屑封在袋里扔在角落，我找了半天才发现那是你。你的神魂丢得就剩那么一点，它竟然还能让你保留神智，且不痛不痒？……真是可怕的能力。回头得给你配些固神安魂的药，好生将养了。”

    简直像是《灵*摆渡》里，吃自己吃得只剩下一个头都没有感觉的当事人。

    “它识海里满满当当都是这些，人畜不挑，只是那些死了太久，又困着不能转世，俱腐化成魑魅了。我正愁无处安放，小轻全给吃了。真是帮大忙了。”

    这把弓叫“小轻”？它沉得有三棵树重……不过见绯轻雪拎它跟拎只猫一样，对她来说应是很轻。

    “怜生感觉自己像吃饱了饭，无大碍了……只是，师傅，你就这么通过了它的考验？”

    非是他不信任她的实力，她刚刚实在太吓人了。

    一般来说，虚弱状态下是极难和神器定契约的，哪尊有灵性的神器没有些高傲气性，他们只愿成为强者的副手。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呢。”绯轻雪眨眼道。

    其实不受之轻弓还是有考验她的。

    他只问一句——吾名何解？

    绯轻雪尚未开口，她的识海就自动跳出排开了她深层的答案，是她体悟过的现代知识。

    关于人生意义的一场灵魂拷问。

    然后她就通过了。

    往深了说拿十万字都写不完，由于本作对此类反人类的行为艺术尊重理解但不祝福，且很多人会拿这个来愉悦犯。所以这里截取绯和友人的闲谈简单解释一下：

    “你对虚无哲学是怎么看？”

    “恐惧吧。”

    “你也会恐惧吗？”

    “当然，你能接受你对这个世界而言，只是多了张吃饭的嘴，无论怎么努力，最终不过化为一粒尘埃，随着时间烂在泥土空气中。像一株自生自灭的野草。无人在意，无人记得，没有意义吗。”

    “怎么会？我有喜欢的事情，我的行动影响了很多人。我觉得很有意义啊。”

    “那只是你认为的意义啊。对于整个宇宙，所有生命来说……是很轻的。‘可有可无’。而自然规律，你插不插手，也就那样。正如‘你放开手，船会自然前行’，这个世界不需要什么人特地做什么，也是一样转。

    “生死轮回，悲欢离合，也就那些事，那些人。不是你受的命运，自有别人承受。他不被你影响，就被他人影响。谁都能取代你，总有人要受苦。正如一颗螺丝掉了，也不影响整座机械的运转。一个人的意志存在与否，无关痛痒……真的很无聊。”

    这是绯轻寒年轻时的爱物。

    想也知道，他的意志一定渗透了这把弓。

    以至于绯轻雪握住他的瞬间，一股摧枯拉朽的寂寞几乎浇熄她的灵魂之火，令她从内里翻卷出厌倦与残酷，有那么一刻，她甚至忍不住睥睨这世间所有的愚蠢和天真，想要摧毁这无聊的一切。

    绯轻雪不喜欢，但不妨碍她尊敬哥哥。她还是有些同情因为长生不老，孤独求败，抑或天性单纯执拗，被虚无感煎熬乃至扭曲的灵魂的。

    如果这就是长生不老的代价，那她还是宁可做个人，学玫瑰，似烟火，像蜡烛。绚烂一生，燃尽时该走就走了。

    仔细思量，倘若自己活了一两千年，所有的喜怒哀乐酸甜苦辣，都麻木了无感了看开了，这多可怕啊。还不如转世了推牌重开。

    不过，做个长生不老俯瞰众生众星捧月的智者，最后除了斗争一无所有。

    还是做一个一遍又一遍投胎转世，为同样的快乐和口味欢心傻笑的笨蛋。

    聪明或愚蠢。

    寂寞或热闹。

    这些生命不可承受之轻或重，你会选择“轻”还是“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