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轻雪出了宾馆，第一时间便打车去了婚礼现场，也就是她之前亲自订好的酒店。幸好起得早，宾客都还没来。

    随后她找来大堂经理，说自己母亲对气味敏感，闻不得味，让他们将酒店里所有的卫生间都封起来。

    “至于大家的方便问题，我已托人做了指路牌指向附近公厕，你不用担心。”

    大堂经理觉得这样传出去对酒店的名声不好，想劝绯轻雪至少留一两个卫生间，会多放一些香薰，确保不影响他们用餐。但绯轻雪的态度很坚决。

    “香薰更糟，我妈闻不得重味，这大喜日子，万一她哮喘发作怎么办？特殊情况，请你通融一下。”

    说着，她掏出一沓现金数也不数地塞给负责人，毕竟人为财死，负责人自然是点头哈腰地应下了。

    其实她是可以不出这个钱的，但她现在赶时间，比起妹妹，这点钱不值一提。

    当初妹妹就是在卫生间里出的事，她不得不防。

    不过接下来就没那么简单了，这门婚事是她一时糊涂一手促成的，想要收场，也得合情合理。不然就算轻盈还活着，她姐妹俩的情谊也不能好了。

    绯轻雪想不到一个完全不伤害妹妹的方法。这才是最困难的。

    但轻盈刚刚吃过药了……如果顺其自然让她看到真相，她是否就能承受？万一她事后想不开，不好好养病了怎么办？

    绯轻雪面色深沉地在酒店门口来回踱步，左右想不出个完美的局面——轻盈的未婚夫可不是吃素的。

    手机响了，在看到“绯轻盈”来电的那一刻，她的惶恐停歇了。

    轻盈……对不起，我不敢赌。

    绯轻雪没有接起电话，而是耐心地等它自行挂断，趁下一个来电前秒拨另一人。

    “张世齐，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她将人约在公共厕所前，此时伴娘打扮的她仪静体闲，媚态如风，路人纷纷为之侧目。

    张世齐来得很快，新郎是打车来的，尽管妆容看得出是铆足了精神气的方向画，可他双手插兜，走起路来晃晃悠悠，西装革履都架不住那吊儿郎当的态度。

    近一米九的个子来到绯轻雪面前还微微抬头，就差没拿眼白看人了。

    半天等不到她开口，他微微低头，瞥见她垂下眼帘娇美无限，乖顺似的模样。心下一动。

    从这个角度能看的不能看的一览无余。旖旎的画面唤起他的情节。好像又初恋了。啧。

    算了，他是男人，就大方一点儿吧。

    “轻雪，你找我？”

    他唤她的语气肉麻得很，是那种默认对方是自己猎物的男人自信。

    绯轻雪倏地起了鸡皮疙瘩，不由得双手环胸，肢体语言昭显抗拒。

    绯轻雪说：“我就直说了，你对象骂我，叫我别猖狂，没多久会让你和我妹离婚。你怎么说？”

    “……”张世齐的脸色霎时精彩纷呈。“不可能，我和她不可能的，她家不会看上我的。”

    所以我家就活该看上你，我妹就活该在婚礼当天被撬墙角，而上辈子因为无能没见过女人的你，这辈子就渴到在屎坑旁边也不忘秀一下你那根烂豆芽呗？

    绯轻雪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标准的商业笑容。

    “之前或许不可能，但眼见你和别人结婚，她蓦然发现失去了自己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

    绯轻雪把自己都说恶心了，好努力才没嗤笑出声。

    “看你也不甘心的样子，何不再给自己一次机会？”

    见张世齐犹豫，绯轻雪心道有戏，正打算继续游说，却见对方兀自望着他，唇边勾起刺眼的油笑。

    “你笑什么？”绯轻雪蹙起眉。

    见她动气，张世齐的笑容越发得意，他暧昧地看过来。

    “绯轻雪，其实是你舍不得我，才编出这件事来的吧？”

    见她不答，张世齐笑容更深：

    “你果然后悔了，可是来不及了。除非你能说服轻盈和你换婚纱，家长那边问题倒不大……本来就一直是你在沟通。只要你姐妹俩没意见，我想他们也不会有意见的。至于我……”

    张世齐突然凑上来，在他的手将要触碰到她的时候，绯轻雪嫌恶地避开了。

    他放下手，却不见失望。“我们认识八年，你是我身边唯一不离不弃的女人。

    “我喜欢轻盈，也只是因为她像初中的你……”

    “闭嘴！”绯轻雪怒咤道。

    早知道会变成这样，她就该和轻盈好好数数张世齐的恶，让她避雷了。她哪知道张世齐毫无底线，竟然对她聚少离多的妹妹下手。

    绯轻盈是她同父异母的亲妹妹，她亲妈不知所踪，二妈又在跟父亲闹离婚，妹妹很少能被允许回来。

    张世齐明知故作，为了拿捏她，竟然利用她最喜欢的人来恶心她，甚至要她亲自为他们的婚事周旋。

    他完全洗脑了妹妹，不知内情的妹妹对他死心塌地。

    而这一切，只因为她不想跟他做朋友了，连一月一次也不想见。他不同意。

    真搞不明白，多少年了，就是泡友也该腻了吧。不爱就不爱，为什么就不能放过她？他又不缺女人。

    张世齐是她这辈子见过最乐色的人，她不过是年少无知又自以为是，才会为他找一大堆借口，连虚无哲学都给他套上了。忍他浪荡帮他撩妹。他要她时，她亦不会拒绝。

    她在他的话术下屡屡退让，还自以为自己是特别的，朋友的要求是应该的。

    其实要不是轻盈，她恐怕都不介意和他纠缠下去。反正透过他，她对爱情的滤镜早就碎得渣都不剩了。

    每次她试图逃离，他总要搅黄她的好事。而她以牙还牙，却不见他多在乎。

    没有人爱她爱到舍得多问一句就默默消失了。也不知道张世齐都哪里打听的，同他们说了些什么。

    在绯轻雪看来，这些“酒肉情侣”和张世齐又有多大区别呢？

    所以她终于放弃了谈一段正常恋爱的想法。也习惯了他一失恋就拿她当养生会所。各取所需罢了。

    当他告诉她他决定结婚的时候，绯轻雪是真的相信他打算收心做个人了。虽然结婚的对象令她有些唏嘘，但她没想太多，甚至有点友情上的悸动。

    一面是盼他浪子回头的青梅竹马男闺蜜，一面是她一直极力争取抚养权的亲妹妹，轻盈和张世齐结婚的话，二妈就不能再将她送去很远的地方，她们就能经常见面了。

    所以她才会答应为两家牵桥搭线，哪怕她算是某人的前任。

    她一直觉得自己很清醒，可坏就坏在，她太把结婚当回事，以为张世齐不会拿自己的人生大事开玩笑。

    眼下看来愉悦犯是一辈子的，烂到骨子里的人，抱再多的希望都是自讨苦吃。

    张世齐好整以暇地观赏着她的为难。就像无数次被她旁敲侧击他到底爱不爱她那样，他早就习惯了绯轻雪的沉默或怒火。

    不如说，让女人卑微到地底，本就是他唯一的爱好。

    绯轻雪几乎纠结了一个世纪，才勉强挤出一句话来。

    “你去说。”

    从见到张世齐，她眉宇间的川字就没松开过。她都不确定自己在做什么了。

    跟张世齐结婚？看来她的一生都要完蛋了。

    “好。”不料张世齐这次倒答应得爽快，边说边掏出手机，准备按下绯轻盈的联络。

    绯轻雪不由得冲上去按住。

    “……不行，你今天不能结婚。”绯轻雪越想越不妥，“你就先找个借口退婚，我们的事另说行不行？算我求你了。”

    “领导同事都请了，父母亲戚也在路上了，你妹妹还在等着我。如果我现在悔婚，你让我以后怎么混？万一最后我们没成，我的名声也臭了，我找谁说理去？”

    张世齐掀了掀眼皮：“没时间陪你玩了。要不你现在先跟我办酒，离婚也算是个交代。不然，轻盈我就只能娶了。”

    “你是故意算计我，看我会不会在婚礼上发疯？”绯轻雪突然想到此节，不禁质问道。

    “不，我到现在也很意外。没想到你会这么……呵，不愧是你。还带这样‘卡点’的。”张世齐漾起不可一世的笑。

    “今天就算了嘛。你要实在舍不得，结婚而已，又不影响我们在一起。我跟轻盈也就那样，指不定明年就离了……你这样瞪人很丑欸。别摆脸色了，答应你会把轻盈当家人，我没打算反悔。本来也该结婚了。我这不是心疼你，怕你忍不住嘛。”

    “闭嘴，闭嘴！少说两句没人当你是哑巴。”

    “好。你想好没有？这个电话是打还是不打？我听你的。”

    你tm才忍不住，你全家都忍不住！是谁把持不住，将不请自来的前女友（不是她）拖到卫生间里，害得自己新娘心脏病发？！

    就这脸皮比城墙还厚的渣滓，到底哪来的自信她会爱他爱到妹妹也不要了来抢他的婚？神特么一脉单传的自信！

    人啊，疯起来连自己都骗，只看得到自己想看的事情，一味往自己想要的方向去引。还傻傻相信一切会好起来的。

    现在回想起来，她那会儿整一个感情脑，智障到了屏蔽一切的水平。

    太盼着他好了，也太希望轻盈能在附近定居了，以为结婚就是万金油，就万无一失了……到底是中了什么邪啊？

    “算了，不用你，我来打。”

    在绯轻雪拨出等待的时间里，她所有的心病倏然放下了。

    反正她的人生已经够糟糕了，也不差这一桩。就算她和妹妹从此不能好了，也好过她们早晚被张世齐玩死。

    世上哪有什么十全十美？她已经吃过一次自以为是的亏了，断不能有第二次！

    对面几乎是秒接。

    “轻盈，抱歉到现在才告诉你。你的未婚夫，他是我前男友。你想姐姐都不要的东西，他能有什么好？姐姐没有办法接受你们在一起。你的身边，有他没我。你自己考虑清楚。如果你选他，就和他一起离开我的视线。”

    绯轻雪说完就挂断了。

    “你疯了？”张世齐不可置信地瞪着她，不敢相信到手的姐妹花就这么飞了。

    他万万没想到绯轻雪敢把事情做绝。本以为他们谈好了，她会为了姐妹情在这里认输。而他也能继续支配她，叫她任他予取予求。

    还是他算错了，绯轻盈对她实际没有那么重要？

    绯轻雪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她无意解释，就他这种人，永远不会懂的。

    面对现实是为人必要的勇气，她不能剥夺绯轻盈成长的契机。如果这里妹妹吃了药都过不去，她以后也是走不长的。

    当初她就是对绯轻盈过保护，不想她面对残酷的现实才一力扛下。叫她毫无防备，才会着了他的道。

    人只能在懂得的人那里脆弱栖息一下，但该坚强的时候绝不能后退。逃避困难，困难只会卷土重来加倍奉还罢了。

    她受不起妹妹仇怨的泪光，就要承受她随时可能受惊而死。这其实很好选。

    ……她该回去了，怜生还在等着她。

    就在绯轻雪打完电话，想通关节的瞬间，她周遭萦绕不去的某种东西渐渐溃散，她的识海随之复苏，神识倏地捉住了一缕绝非本地的气息。

    那是沧寂大陆独有的势气，非同寻常的清新。

    那丝势气被她吸入，绕上她业已消失，却倏忽回归的金丹。

    一念成佛，境随心转。

    至此，她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她的使命完结了。她不再属于这段历史。

    “我们像两片平行的相似的云，在这个世界偏执地相互吸引……”

    她的手机铃...

    ——绯轻盈。

    绯轻雪情知不妙，但她控制不住点下去的欲望。

    她要走了，这可能是她们最后一次通话。

    她不认为轻盈这么快就能想通，可是在这里不接，恐怕会成为她永远的梦魇。

    ……

    ……

    “姐姐，你回头看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