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拾贰
晚上九点半,柳湘回到家。他已经十分疲惫,加上小海的事情,他的心总是隐隐作痛。
走过母亲的房间时,看见灯还亮着,本来想去和母亲请个安,却听到了里面的谈话声。
先是邓姨母的担忧的声音:“妹妹,你看你这好孩子,都这么长时间了,他还没个准信儿。我看,他是不是根本就不想娶媛儿才一拖再拖,或者……他看不上媛儿是个二婚?”
“怎……怎么可能,湘儿就是生意上的事忙,一下子还没有时间想这事,我帮他迟早办了就好。”周秋其实明白,来姨太知道柳清的死讯后,彻底疯了,娶邓媛多少不好听,能拖一会拖一会。
“你这做的我都看在眼里,就是……”邓姨母压低了声音,“湘儿是不是喜欢齐小姐,才这么拖着的……”
“这……”周秋的声音小了下去,“那怎么办啊,这孩子从小就倔,我也说不通。”
“那就快些操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干了。媛儿这孩子也真是,被那齐小姐带着上课,带坏了,这下好,竟然不想嫁,真是的。”
柳湘心里紧张起来,快步走开了。
第二天,青青来到了学校。她知道,工作还要继续,便以最快的速度恢复了状态,继续做回了那个做事说一不二,雷厉风行的杨老师。下课后,她被陈花娥叫去了办公室,很快又找到了雪蕙。
“雪蕙,有件事,还请你帮个忙。”青青不好意思地说,“我要去无锡学习,去一周,莫秋的养母生病了,她也被迫要回去照顾。所以我姐姐和外甥女的事,还拜托你了。”
“好,这两天我就不回家了,就住在你那里。”
“那多谢了。”
正好,莫秋有时间出来听一节课,下课时她发现书本里,那几张带血的银票又回到了自己那里。她赶紧跑去了荀荆生的办公室:“先生,您的钱落到我的书里了!”
荀荆生笑了笑:“不,这就是你的钱。”
“可……这……”莫秋脸上实在挂不住了,“那医疗费……”
“你要是实在挂不住,我就给你一个任务。”荆生从抽屉里拿出一本书,“把这本书读完。”
“好……的。”莫秋不太明白,就照办了。走出办公室,她才看到,这本书正是她一直想看的《战争与和平》,顿时,脸一红,又想到要尽快搭乘回大冈的牛车,就赶紧拎上早已收拾好的行李跑了。
“湘哥,我们的报纸成功发行了!”如旭急匆匆地跑进铺子,实在给柳湘下了一大跳。
“我看看。写的挺好啊,好多是我没看到的。”
“当然了,本来样稿都定下来了,结果想投稿的人太多,就重新选了一次,还有很多等到下一次才能入围。”
“行,好好干吧!”
“唉,湘哥,看什么呢!”如旭探过头。
“水芬写的信。她说,她落下了的进度,知道发生的事,以后就不常回来了。”柳湘放下信,拿出笔,“如旭,你带了报纸没?”
如旭从包里掏出一份报纸:“嗯,带了,怎么了?”
“我给她写封回信,给她看看你办的报纸,她也是个喜欢写文章的,又崇尚‘巴别塔’这样的,就让她也写点稿子。旭弟,你上次给我看的那个‘爱死不难懂’我跑了好久没找见,能帮我买回来吗?也给她寄过去。”
“行,湘哥,明天一定带回来,时间不早了,邓楠还约我去听英语课,我马上就毕业了,还想去考大学你!”
晚上,雪蕙带上了自己的复习资料,赶到了城外。
“齐小姐,麻烦你了,这么晚了,还来帮我。”杨柳终于醒过来了,头上的伤结痂了,非常显眼,精神也很颓废,眼睛哭肿了,已经失去了原来的气质与精神,苍白无力。
“没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过来帮忙。我看院里那杏熟了,就摘了点过来,您也尝尝,不酸,可甜了!”雪蕙收拾好东西,扶着摇篮,看着熟睡中的孩子,“四舅母,您看,这孩子,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长大肯定倾国倾城,跟您一样好看!”
“哪敢当,我就是中人之姿!”杨柳捂着嘴笑,“我到不求她要长得多么好看,有多么好,就是开开心心,健健康康的……”说到这里,她的笑容就凝固了,眼角滑下一滴泪来。
雪蕙赶紧岔开话题:“对了,如旭他们最近办了报纸,我带来给您看看,还有青青的文章呢!”
“哦?”杨柳接过报纸,“这个‘癸卯侠女’是她的笔名吧,这小丫头,写的还真好!”
“是,四舅母的眼睛真尖!我们呢,都怕被发现,又想要文学气息,就给自己取的笔名,我的是‘柳南风’。四舅母,要不您也写一篇?”
“你们现在的学生是真会玩。”杨柳笑着说,“我到好久没提笔了,写不下去了,让我讲倒能讲上来,齐小姐,想听吗?”
“好啊,您说了,我就写下来,发表上去。”
杨柳舒了一口气,缓缓地说:“我家,本来是昆山的,离苏州近,说的自然像苏州话。给你说两句。”然后清了清嗓子,“我生在苏州,三岁时祖父去世,到盐城。”看着雪蕙一脸懵,她忍不住笑了出来,“不说了。我爹和我娘是包办婚姻,到了盐城就把我娘休了,又娶了别人,生下了青青和小弟。后娘担心我会欺负弟弟妹妹,就经常骂我。爹不会做生意,没两年就进了柳家,后娘喜欢赌博,不怎么管孩子,所以青青基本是我养大的。为了名利,爹还把我和青青送进了圣约翰,这基本是后娘的意思。后娘把家里赌没了钱,爹只能挪用公款,甚至被发现了,就把我送了出去。我毕竟上过学,想逃,但我怕青青会受到牵连。嫁进去了,你也知道我是怎么过得。我也想反抗,但我做不到。齐小姐,你知道我多羡慕你,能这么自在,不用受人欺负……”说着就沉默了。
窗外的风呼呼地吹,屋子里一片黑暗。
“睡吧。”杨柳拉上窗帘,吹灭了蜡烛,躺上了床。
雪蕙点了一盏马灯,坐到院子里,听着风声。
夜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