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楼20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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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春,苏北的天气已经发热,柳湘和柳清穿着长袍,跪在院子里,一人手托一块搓衣板,搓衣板上端着一大搪瓷盆水,因而即使汗流浃背,也一动也不敢动。另一边是大太太周秋的寝室,里面满是女人的欢声笑语。

    一会儿,李淑贤端着周秋的洗脚水出来。奇怪,平日里头上动不动就是金梳,点翠的她,今天只用一支木簪簪头发,插着铜钗,耳后别着一朵白木槿花。穿着素水白罗长袄,土黄色马面裙。

    “哟哟,这是被罚跪下了?”她用一种冷嘲热讽的语气说,“这一看就是二少爷专门算计三少爷了,是不是?”

    “不是我。”柳清咬紧牙关,哼出这三个字来。

    “哼,怎么可能不是你。你是不是想算计三少爷来着?我告诉你,柳清,要不是大奶奶心胸开阔,你和你那贱娘,早就被卖到人牙子那儿了。今天,我就要让你尝尝苦头。”说着就将那盆洗脚水倒在柳清头上。周秋三寸金莲,个把月才能洗一次,那洗脚水,就是一盆泥浆,“呦,三少爷受苦了,赶紧歇歇,”说着就把柳湘的水往院子里倒掉了半盆。

    厢房里,柳竺静静地看着这出好戏。“爷,咱们用不用去劝劝。”一个送饭的小厮问道。

    “不了,我还想看看,这出戏,李淑贤该怎么唱。”接着,将手里的一踏银票递给了那小厮:“一会儿去西郊王家村,帮我把最后这份手续办了。”

    “好了,二老奶奶说时辰也到了,叫少爷们去跟他们一起吃晚饭。”杨柳实在忍不住了,接着在李淑贤耳边轻轻地说:“姐姐,你收敛些吧。”因为李淑贤比杨柳大,资历又久,所以杨柳放下辈分叫李淑贤姐姐。李淑贤只是翻了个白眼。

    饭厅里。“现在那,老太爷是越来越急了,柳家二十几家分店,还没人管。”何姨太首先打开了话匣子。

    “是呀,那种连蛋都下不了的母鸡,还不如宰了煲汤。”来九娘迎合着。

    “可有的母鸡,下了两个蛋,就以为自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周秋没好气地回应。

    来九娘急了,柳清敢忙叫到:“那……有的母鸡,孵出来的小鸡仔儿,养都养不活,还不如不下那个蛋。”

    李淑贤看了看杨柳:“凤凰产下的蛋死了还是凤凰,母鸡孵出的仔活着还是鸡啊,二娘。”

    来九娘一看不利,变向柳竺喊到:“四弟弟,四弟弟,你来评评这个理。”

    没想到,柳竺把筷子一撂,站起来:“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个理我评不了。”然后伸手拉杨柳,“咱们走。”

    杨柳苦笑了笑:“不了,我留在这儿,陪姐姐们聊聊天。”

    “可……”杨柳轻轻地摇了摇头,眼神看了一眼来九娘,柳竺只好一个人离开。

    “哎,妹妹还是懂礼嘛,也怪,人家是在大学校上的学,一天天抛头露面,可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哪像我们,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相夫教子,哪见过那么多?”来九娘掏出手帕擦了擦嘴。

    柳湘一看,气氛不对,赶紧请示母亲:“娘,二娘,二奶奶,我还有事,就先走了。”走过柳清时,他看到了柳清幽怨的眼神。

    仓库里。“咳,咳咳。”这里的烟尘使柳湘不住地咳嗽,“这家仓库估计早就不用了。”他提着马灯,照着周围架子上的一箱箱被蜘蛛网和灰尘封印的货物,因为没有窗户,时不时还有在这寄生了几代的蝙蝠飞过。柳湘用小树枝轻轻地挑开蜘蛛网,“这里的货物怎么都是12年到14年的,这是最后一个仓库了,如果还找不到线索,就真没办法了。”

    突然,他感到踩到了什么。

    “这是什么!”

    在被虫蛀的酥得快要散架的木架子下,放着一本账本,能清晰地看出上面写的字。“一九二二年七月份事记。”

    回到铺子里。五个脑袋凑着:“太奇怪了。”

    “是啊,明明是前清家的仓库,怎么会出现去年的账本?”蒿仔甩了一下辫子,“除非是有人把账本放进去了。”

    刘四一脸肯定:“一定是那个娄涛干的。”

    雪蕙摇了摇头:“不一定。”接着转过头来问柳湘,“那个仓库在哪儿?”

    “哦,在城北的一个小树林里,就是一间土平房,我还是问那六七十岁的老员工才知道的。”

    “那就对了,我查过娄涛的生平,从出生到现在,从没去过城郊。况且去那里的人很少,因为那吊死过一个女人。”

    柳湘长吁一口气:“那就是大哥放进去的。”

    “可是,他为什么要把账本放进仓库里呢?”

    “那就是与账本本身的内容有关了。”

    奥租借里。“姐,我回来了。”青青把夹在腋下的公文包一甩,瘫倒在沙发上,“累死我了。”

    杨柳停下手里的针线活,抱起孩子在青青旁边坐下:“每天风风火火的,也不说穿正经点。”

    “诶呀姐姐,我怎么就不正经了,你看这不挺好的?”说着,起来转了个圈。她穿的是方领枣红色倒大袖包扣小袄,米黄色长裤,腰上系着草绿色丝巾,穿着白色高跟皮鞋,头上带着珍珠发冠。

    “好吧,我也管不了你了。对了,听三老奶奶那儿的人说,有人来向你提亲了。你今年也二十了,快毕业了,赶紧选一个。”

    “姐,我不选。我不想走你的老路。”

    杨柳一皱眉头,接着长叹一声:“好吧,这件事我做不了主,你得跟柳二太太说去。”

    祖宅里。“娘,我们真的要让周秋和那个李淑贤把我们整死,好让柳湘得力?”

    “不可能。”来九娘拍拍儿子的背,“不会的,娘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会让你被贱人害死。”随后她咬牙切齿地骂,“李淑贤那个小蹄子,到爬到老娘头上撒尿了,等着吧,我总要让那小寡妇滚出去,以为下了两个蛋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也是,反正爹现在看到不想看一眼柳湘,怕他作甚!”柳清嘟囔着,“反正我,该喝酒喝酒,该出门出门。”

    东偏房。“大少奶奶,四叔爷刚打来电话,说继续好好干,多多少爷的学费他会处理的。”小丫头进来通报。

    李淑贤合了合眼,放下正在做的女红,摸了摸儿子和女儿熟睡中的小脸,轻轻地吹灭了蜡烛,才上床躺在儿子身边,解衣睡下。

    第二天。“三表哥,你不会又一夜没睡吧?”因为是假期,雪蕙穿着蛋清色的倒大袖马甲假两件提花旗袍,盘着双圆髻,别着珍珠玫瑰发夹,中跟白酒杯鞋。

    “没有,昨天晚上我睡得可香了。”

    “what?”雪蕙一脸震惊,“这种事情发生了按照你的性格,一般都会熬通宵的呀?”

    “怎么不可能。整本账本都讲了一件事。”

    “什么?”

    “欠钱。”

    “不是不是,那么厚的账本,都是欠了多少人的钱呀?”

    “就一个人。”

    “一个人?那是谁?”

    “不清楚,名字都被涂抹了,都用’L’代替。我算了一下,账本里一共欠了他五百大洋,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那是什么欠下那么多钱?”

    柳湘沉思了一下:“大概是大哥要一家人退佃,那家人不肯,大哥手下的人就把那家的男人打残了,钱给总督保命了,正好分店亏款,只好借钱。还有做校服也要钱,又欠下了。”

    “L……”雪蕙闭着眼想了想,突然睁开眼,用极其激动的语气问,“是不是娄涛?”

    “我也不清楚,还要进一步调查。”

    门楼里。

    “见过老爷。”周秋一进后屋,就看到来九娘母子满脸泪痕,坐在柳笺身边,顿时心里一阵烦闷,坐在了自己一直坐的一边。

    柳笺一脸无奈:“唉,老太爷老了,不分青红皂白做事很正常。你们放心,我找湘儿说去!”随即冷着脸转向周秋,“去,叫几个丫头,把那几匹提花罗给了清儿。”

    周秋冷哼一声,转头出去了。

    水道两侧的石板路上,想着童工清脆而响亮的声音:“四叔爷,买八百亩旱田,七百五十亩水田办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