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6月12日，也是个星期五，那天的天气不算好，但我的心情却非常好，因为有很多好的理由：比如A，第二天就是周末了，我的朋友杨叶约我去钓鱼，天气预报天气很好，是个阴天——我说话没有毛病，钓鱼的人都知道，这是个适合钓鱼的好天气；比如B，一大早我就接到一位编辑打来的电话，通知我的一个稿子过了终审，他已经安排好发表刊期，这是一篇大稿，有着不扉的稿酬；比如C，我的股票如日中天，天天上涨，我的财富以我原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递增；比如D，这其实是最重要的——已经冷淡我几个月的陈小花终于答应了我的追求，也同意跟我一起去钓鱼共度周末，这使得我们有了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这是多么好的生活啊！

    上午9点整，我打开股票交易软件，查看行情。大盘毫无例外地高开，然后开始小幅回落整理，10点40分略微翻绿后便重拾升势，我的心里已经被连日的上涨弄得波澜不惊，这一波从2014年7月启动，一直持续了11个月的牛市行情让我已经产生了审“涨”疲劳，我象几乎所有的股民一样坚定地认为，股市还要上涨，前期高点6124必定会被拿下，8000点、10000点就在眼前。

    11点30分，几乎就在收盘的一瞬间，我的手机响了。我拿过手机，愣了一下，来电显示栏里没有名字，显然不是我认识的人，或者是我没有保存的号码，更令我诧异的是，手机屏幕上也没有显示号码，只有绿色的接听键和红色的拒绝键象两只小小的精灵，在漆黑的屏幕上诡异地左右跳跃，提示我作出选择。

    我的第一反应是，这一定是个骗子电话，对付骗子的电话，我有一个绝招，也是很多人都在用的：接听，然后把手机放在一边，不予理睬，以后这个骗子就不会再打来了。于是我按下了接听，顺手把手机扔到了一旁。

    与以前我接听的骗子电话不一样的是，电话里传来的不是礼貌的问候，只发出微弱的“哦哦哦”的声音，还伴着一阵阵的如针尖般的嚣叫，这些声音使我感觉到烦躁。我立即就想挂断，可是，无论我怎么按挂断键，都无法挂断电话。我只能继续听，听了好一会，还是一个字也没听明白。

    无法挂断，我只能拿起了手机放到耳边，话筒里面的声音还是听不清楚，耐着性子听了一会，我感觉应该是四个字的音节，反复重复着，但是哪四个字，却怎么都听不明白，因为每个字的后面都像是有回声。

    终于，我忍不住问：“你说什么？你是谁？”

    对方顿了顿，又一次念出那四个字，显然他也在试图想把字念得清晰些。这次我正扫眼看电脑上的股票K线图，听出了后面两个字，很象“股票”，我问：“后面两个字是‘股票’吗？”

    “嗯嗯嗯……”对方马上说，从他的声音里，我仿佛看到了他还在着急地点头。然后，他又说起了前面两个字：“maichu。”

    “maichu？”我疑惑地问。

    对方又“嗯嗯嗯”，然后再次重复，这次我猛然醒悟，我立即说：“是‘卖出股票’吗？”

    对方又是一连声地说“嗯嗯嗯”，我听出来，他这次的“嗯”已经轻松了很多，似乎还带着一些笑意。

    卖出股票？他让我卖出股票，他是谁？为什么要让我卖出股票？我想了想，不禁笑了，妈的，搞了半天，还是个骗子！而且骗术升级了，都装着不会说中国话了，搞不好还是外国的骗子，连中文都不会说。我这才明白过来——怪不得不显示号码，那是境外电话或者是网络电话啊。

    我的笑声传过去，他也呵呵笑了，然后“嗯”了一下，又加重语气特意说了一遍：“卖出股票。”

    我又好笑，又好气，你凭什么让我卖出股票？我猜这家伙一定是个踏空的，手里没股票，见股市天天涨，心里难受，就装神弄鬼到处打电话让别人卖股票。可是，他怎么知道我炒股？他怎么知道我的电话？我就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散户，那点钱能砸得动大盘吗？他让我卖出股票，究竟是什么用意呢？

    “你是谁？”我有点恼怒地问。

    他说话了，叽哩呱啦的，我还是听不懂，他知道我听不懂，就采取上次的办法，反复重复说，这次我听到是五个字的音节，可听了几遍，一个字也听不清楚。刚才如果不是看到K线图，我也猜不到是股票，然后再联想到卖出。现在可没了目标，几万个汉字，4000多个常用字，我怎么猜啊。

    可是，他依然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地说，终于把我给说火了，我实在不愿意再听下去了，强装礼貌地说：“对不起，中午了，我要吃饭了，不陪你玩了，好吗？88！”然后，我不由他再说话，就决定挂断电话，然后狠狠点了挂断键，这次居然挂断了。

    没想到，就在我挂断电话的同时，手机发出“吱”的一声，黑色的屏幕上迅速跳出一道闪电般的白光，马上消失，回归了黑屏。我按了一下开机键，却怎么也开不了机，显然是电池耗尽了。我有些奇怪，我的手机是充了一夜的电，早上才拨掉插座，手机是新买的，以前就是玩游戏，都能管一整天。今天就接了一个编辑的电话和这个莫名其妙的电话，怎么就没电了呢？而且没电的方式也是前所未有的决绝，以前还会有关机画面，然后说个再见，今天连个再见都没说，直接熄火，显然电量损耗得非常厉害。

    我给手机插上充电器，手机一点反应都没用，连充电灯都不亮。我等了一会，还是不亮。我想手机只怕是坏了，就拿着手机出了门，准备找个地方修一下，顺便我也吃个饭。

    从家里出来，带上门，我走到电梯旁，却发现电梯的指示灯没有亮。我按了一下往下的按扭，却一点反应都没有，我这才意识到，电梯没电，不能运行，我只好从步梯下楼。在楼梯里，我听到很多邻居都在抱怨，说电梯停运，这还是我搬到这里住几年之后，第一次遇上，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被关在电梯里面。

    从2014年7月股票开始上涨以来，我就没有好好在家里吃过饭，做饭的次数屈指可数。大多数，我一个人在餐馆里独酌；也有很多时候，我会请一帮狐朋狗友吃喝玩乐，充分享受着当土豪的快感。我经常喝醉酒，有时候趁着酒意说些不应该说的话，做些不应该做的事，但人们都能原谅我。有钱真好，有钱才可以如此混蛋。

    我经常光顾的餐馆很近，就在我家楼下一个路口，名字叫可心餐厅。吃过几次饭才知道，我是假土豪，这老板是个真土豪，虽然不识多少字。这家餐厅是他为他的一个小三开的，小三的名字叫可心。这是知道内情的说法，不知道内情的，都以为这是一家正规的股份制公司，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股东。可心餐厅的味道不错，价格也很公道，因此生意很好，但这跟第一老板和第二老板都没关系，他们每天都忙着打麻将。打麻将是老板们的必修课，而且打麻将也不叫打麻将，叫资本运作。

    可心餐厅的经营者是另外一个人，就是陈小花——是那个我追了几个月的陈小花。我一进门，就看到了她。她刚从一个服务员手里接过一瓶红酒和一只高脚杯，就象一个战士，拿过了自己的枪，正要冲向战场。我没有叫她，显然递她东西的服务员看到了我，对她说了句什么，然后陈小花回过头来，对我说：“你先吃点东西，我去去就来。”

    我冲她摆了摆手，就在大厅的一个角落坐下来，一个服务员拿菜单，我没看菜单，要了一个烧鱼块、一个炒青菜和一大碗米饭，我特意交待她要给我用大碗上，我感觉有点饿。我感觉到，刚才的那个电话，不但让我的手机崩溃，也好像使我损耗了不少体力。

    我把饭都吃完了，陈小花还没来。我估计她是碰上要么尊贵，要么难缠，或者是既尊贵又难缠的客人了。看看时间，是12点半，离开盘还有30分钟，我决定等一下陈小花，跟她说两句话。虽然昨天晚上我跟她电话聊了一个多小时，但毕竟没见到她的人，没摸到她的手，我准备，如果条件允许，我完全可以摸一下她的手，甚至亲她一下。

    透过落地窗，我闲看着街上的人。正是中午休息时间，街上行人不多，显得有些空旷寂寥，我脑子也有些空，浑身慵懒，可能是刚吃过饭的原因，全身的能量都在帮助胃消化食物。我的目光无处安放，最后落在了大厅里悬挂着的电视机上——

    电视里正在播报一条新闻，说是美国科学家在今天上午11点30分再一次捕获FRB信号，这次居然长达破纪录的5分钟，根据测算，这次的FRB信号来自500光年以外。新闻过后，主持人还对FRB信号进行了科普，FRB信号被科学家认为是外星生命发来的信号，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人类已经捕获60多起。电视编导显然很用心，这则新闻以后，是一条关于玛雅文明的奇闻，还说了一些世界上难以用科学解释的奇怪的现象……

    就在这时，忽然，我空空的脑子里跳出几个字来，这让我蓦然一惊，顿时从混沌中清醒过来——这几个字跟刚才电话里面那个人努力想说出的五个字极为一致。我在心里复述了一遍，忽然跳了起来，没错，他说的就是这五个字！

    就在我站起身的那一刹那，我一下子撞到了一个人，这一撞，撞得也挺蹊跷，我是推开椅子，站起身，头向右侧走道的方向一扭，我的嘴巴居然碰上了一样东西，那东西软软的，甜甜的，同时也有些硬硬的……

    我定睛一看，那是另一个人的嘴巴。那是陈小花的嘴巴。

    软软的，是她的双唇；硬硬的，是她的牙齿；甜甜的，是残留在她嘴里的红酒。

    我不知道陈小花是什么时候来到我的身边，我愣住了，她也愣住了。很快，我镇静下来，伸出双手，郑重其事地捧着她的头，我的嘴唇再一次向她的嘴唇印了上去，这次是有预谋的，这是我的亲吻。

    她还在呆傻中，没有反应过来，不知道是真傻假傻，反正没有拒绝我的亲吻，然后，我轻轻推开了她，说：“亲爱的，对不起，我有急事，我要马上回去办。”

    边说，我边往外走。“卖出股票”，这是我马上就要做的事。我冲出餐馆，冲向我住的楼，楼梯的指示灯依然没亮！我从楼梯狂奔上楼，回到家，想打开电脑，可电脑没反应，我这才意识到停电了，电还没来，没电什么都干不了。我想起要给物业公司打电话，可我的手机是坏的，这时，我有一种世界末日来临的感觉，急得在家里团团乱转，却又无计可施……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空调传来“滴滴滴”的声音，万幸！来电了！我紧张地按下电脑开关键，手指明显已经哆嗦起来，我盯着电脑，电脑缓缓启动，时间已经到了13点35分，股市已经开盘35分钟了，好在还在上涨！我迅速打开帐户，点击卖出。当我卖出所有的股票，我看到大盘日K线上出现了一个新的高度：5178.19。

    我长出一口气，如释重负。

    刚才那个没有号码的电话，那个人的第一句话是：卖出股票；第二句话，我也听明白了，我问他你是谁时，他的回答是：

    “北纬30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