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闹事
五月,一个多雨的季节。
哗啦啦的雨幕笼罩整个循州城。
一队行色匆匆身穿蓑衣头戴斗笠的彪形壮汉挑着半人高的木桶从东升楼经过。
赵铮和晁天宝在楼上静静地注视着他们走过。
这些人肩上的扁担黑黝黝的全无弹性,竟是一条条的铁扁担,虽然挑着至少两三百斤的东西却是行动如飞。
晁天宝淡淡地说道:“是海沙帮的人。”
赵铮微微摇头:“海沙帮的势力向来都在江淮、福建行省,没想到也来凑热闹。”
回头看向酒楼内,酒楼里多了许多持刀跨剑的人,有的三五成群,有的孤身一人。
年迈的说书人坐在大堂中央,抑扬顿挫的讲着故事,四周围满了人。
雨天很多工作无法进行,正是聚众听书的好季节。
听到精彩处,不时有喝彩声响起。
晁天宝轻轻抿了一口茶,夹起一个小糕点放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含糊不清的说道:“原本只是嶅灵镖局的神功玉简倒是没多大的事,只是最近听说圣丹也曾经在附近几州现身,越来越多的江湖人在附近乱窜。”
赵铮皱起了眉头,心里有些担忧,东龙帮如果放在整个江湖之中,只能算是一个三流的小势力而已,只能在循州称王称霸。
循州城里排得上号的高手在江湖中也属于末流,如此多的高手涌入循州,对东龙帮来说,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是灭顶之灾。
“需要让兄弟们先撤下来吗?”赵铮问道。
“为什么要撤下来?”晁天宝一愣。
“不撤下来的话,万一弟兄们和这些外来的高手起冲突怎么办?”赵铮脸上带着几分忧色。
晁天宝闻言收起了平时放荡的神色,一脸严肃的说:“小铮,我们东龙帮能立足此地二十余年靠的正是民望,如今正是老百姓需要我们的时候,我们怎么在这个时候退缩呢?遇弱则欺,遇强则怂?我们虽是草莽帮会,但是我们不是只会欺压良民的土匪,我们每个月都收取他们的例钱,真要有事,我们就要为他们出头,你看青花会和晁天行退了吗?这就是江湖规矩。”
“可是这些外来人都是高手,弟兄们碰上了多半要吃亏啊!”赵铮说道。
晁天宝叹了口气:“那也没办法,东龙帮的弟子大多是本地人,和当地的百姓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你让他们看着自己的家人被人欺负不吭声,这可能吗?”
言尽于此,赵铮也只能长叹一声:“多事之秋。”
晁天宝放下手中的茶杯,负手站在窗前,看着窗外乱雨纷飞:“打不过是一回事,打不打是另一回事,实力可以不济,但是气势上不能先示弱,如果我们示弱,将来别人就会把你的当成软柿子,谁都会来试着捏一下,有很多时候,一些摆在明面上的东西,我们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让弟兄们多加小心便是。”
赵铮沉默不语,他只是一个初出茅庐江湖新人,考虑不了那么多长远的东西,在他看来保命才是最重要的。
“哈哈哈~”在赵铮思索的时候,一阵狂放的笑声响彻整个酒楼。
赵铮看了一眼桌上的杯中茶,水波在微微荡漾。
一个身材矮壮,满脸钢针短须的男子走进酒楼。
脸上的一道刀疤从额头斜斜向下,贯穿一只眼睛直到下巴,腰间别着两把宣花板斧,看起来凶煞异常。
“小二,上两坛好酒,一只烧鸡,六两卤肉,几道拿手下酒菜。”一边往里走一边摸着肚子冲店小二叫道。
“呃..好,客官请稍等。”
“快点,快点,洒家饿了!”
那男子走到进门第一桌的旁边,啪地一巴掌拍在桌上,用铜铃般大的独眼瞪着原本坐那的一个喝酒小老头。
小老头脑袋缩得像鹌鹑,吭也没敢吭一声,端起桌上的酒盅和花生,灰溜溜的跑到角落里的一张空桌。
那男子大喇喇地坐在那里,原本热闹的酒楼变得安静了许多,大部分人说话的声音都不自觉地压低。
趋吉避凶是人的本能,大堂中的说书先生草草地结束了此次说书,开始收摊。
从男子走进来的那一刻,一些敏感的人,隐约觉得可能会出事,也开始悄然开溜,当然还有一些想看热闹的,已经无声无息的移动到安全又能看清楚的位置。
晁天宝坐回桌旁轻笑着对赵铮说道:“准备做事吧。”
“啊?”赵铮有些不明所以。
晁天宝朝楼下那男子的方向努了努嘴,然后又瞟了一眼赵铮腰间挂着的铁鞭:“我很好奇你最近的进步到底有多大。”
“为何就断定这家伙会闹事?”赵铮有些疑惑。
晁天宝说道:“你看这家伙身上会有钱付账吗?”
赵铮上下打量了一下那男子,一件蓝色无袖单衣,边角泛起一些棕黑的油光,大概是因为很久没洗,领口敞开,露出胸口一片漆黑的胸毛,脚上一双布鞋不知道破了多少个洞,藏着泥垢的脚趾几乎都露在外面。
两坛好酒七百文,一只烧鸡一百二十文,六两卤肉八十文,外加几个下酒小菜,接近一两足银,一餐就吃掉了普通农户两个月的开销。
这名邋遢的男子看起来确实不像是有钱的人。
“此人内力不差,为何如此落魄?”赵铮说道。
晁天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挂着奇怪的笑意,向赵铮说道:“你知道吗,武功高的人其实有很多事是做不了的。”
赵铮道:“为何?”
“比方说不愿意种田,不愿出卖自己的力气做苦力,不愿早出晚归的上工坊,也不愿意撇下面子去给人做家丁看家护院,普通百姓能做的事他们很多都做不了。”
“那只是不愿罢了,为何说不能?”
“有区别吗?如你现在这般身手,你没钱快饿死之时是去做苦力呢?还是想去打劫?”
赵铮想要反驳,但是最终却沉默不语,因为他觉得必要自欺欺人。
晁天宝见赵铮没有说话,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然后感慨了一句:“这就是所谓的绿林好汉,江湖散人~”
赵铮咧嘴一笑:“一群吃饭不爱付钱的穷鬼懒汉?”
“然也。”晁天晁点头笑道。
晁天宝接着又道:“其实呢,一个两个不付也没多大的事,只是他不付,那边的几桌可能都会有样学样,那这半把月下来,黄掌柜可就要赔钱关门了。”
赵铮顺着晁天宝的视线看向几桌持刀跨剑的江湖客,有一桌菜都快吃完了,两人却端着酒杯在慢慢酌。
赵铮有些愕然:“那今天要是没人来闹事呢?难道他们还不打算走啦?”
晁天宝道:“那就自己闹咯,这些个人终会有个沉不住气的。”
赵铮说道:“这要是没个靠山,谁还敢做买卖?”
晁天宝道:“对嘛,我们可不就是黄掌柜的靠山嘛。”
赵铮无奈苦笑,酒楼只是一个小小的缩影,这些不守规矩,鱼龙混杂的江湖客大量涌入循州,不止是酒楼会有麻烦,花舫、窑子、赌摊甚至街边的小贩,都会有麻烦。
柜台的黄掌柜一边打着算盘,一边抹着额头冷汗,还不时地看向楼上的晁天宝和赵铮二人。
晁天宝示意对方稍安勿躁。
那名男子像饿死鬼投胎似的吃得非常快,狼吞虎咽之下几碟小菜和卤肉一下就吃完了。
抱着喝剩的半坛酒,手里拿着烧鸡边走边啃,大摇大摆的朝门外走去。
“客..客官,等等,您还没付账呢。”店小二冲着他的背影叫道。
“嗯~”那男子脚步一顿,发出一个长长的鼻音。
回过头,瞪着店小二。
店小二一个哆嗦,跌坐在地。
那男子举起酒坛猛灌几口,然后碰的一声将酒坛砸在了店小二的身前,酒水溅了小二一身。
几个大跨步,上前揪住小二的衣领,将小二提在半空。
小二亡魂皆冒,连连求饶:“大爷,大爷饶命啊!”
黄掌柜慌忙从柜台跑了出来:“大侠,您老人家来我们酒楼吃饭是我们的荣幸,是他有眼不识泰山,但敢收您的钱,还请您高抬贵手,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那男子松开手,小二摔在地上,连滚带爬地逃开。
那男子转头打量了一番黄掌柜,伸出他那油腻腻的手摸了摸黄掌柜的衣角:“料子不错,看来掌柜的挺有钱,洒家最近手头紧,不妨借洒家百十两花花。”
黄掌柜咽了口唾沫,拱手道:“大侠,我们这只是小小酒楼,就挣点辛苦钱,拿不出银两孝敬您,这里可是东龙帮的地盘,还请大侠给几分薄面。”
“哼,东龙帮?他们算哪根葱?洒家听都没听过。”那男子冷哼一声,不屑地说道。
“啪!”男子话音刚落,一个茶杯砸在了他的脑门上。
男子抹掉脸上的茶水,怒吼道:“谁?”
“东龙帮,赵铮。”
身着玄色东龙帮会服的赵铮从楼梯上拾级而下。
那男子大怒,抽出背后的两把板斧:“就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敢学别人出头?你知不知洒家是谁?”
“不知道。”赵铮面无表情地摇头。
“洒家乃是..”那男子大喊。
不过赵铮没有给对方讲完整的机会,脚步一点,从楼梯上飞跃而下。
手中铁鞭直劈对方脑门,身形快如闪电,瞬息便至。
楼上的晁天宝惊讶地挑了挑眉,呢喃了句:“轻功?”
那男子怒而未惊,抬斧横拦。
“当!”
一声炸响,紧随而至是那男子的惨叫。
赵铮一鞭将男子握斧的拇指震断,虎口崩裂,铁斧脱手。
去势不减的铁鞭砸在了那男子肩膀上,如果不是他闪得快,这一鞭就能让他脑袋开花。
那男子大骇,叫到:“等等..”
赵铮没理他,双鞭同时横挥,铁鞭带起呼呼的风声。
那男子举斧抵挡,当的一声,双鞭砸在了铁斧的斧面上。
铁鞭以不可阻挡的力量,连鞭带斧一起拍在了那男子的胸膛上。
男子飞出丈许,倒在地上,鲜血从口中潺潺而出,铁斧像是嵌进了他的胸膛。
赵铮收回铁鞭,淡淡的说:“将死之人,不配留名。”
仅两鞭,这个看起来十分凶恶的男子就已然命丧当场。
赵铮抬头扫视了一圈,接触到他目光的人都默默移开。
几桌江湖客接连叫了声结账。
赵铮和晁天宝离开了东升楼。
在路上赵铮问晁天宝:“既然已猜到对方会闹事,为什么不在他刚进酒楼的时候把他赶走?”
“不能,别人刚进酒楼,什么也没干就把别人赶跑,那就是仗势欺人,而且,万一对方是扮猪吃虎,有钱付,我们就成狗眼看人低了。”晁天宝说道。
“哦,原来如此。”赵铮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