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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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草原

    陆麟臣陪着尉迟醒走在仍然倒春寒的草原上,短短一月过去,草原上的冰雪就已经融化了,尉迟醒也大好了起来。

    “冷吗?”陆麟臣边走边问他。

    尉迟醒从刚刚抽出嫩芽的草地里踩过去,回过头来看着陆麟臣:“我又不是小姑娘。”

    初生的太阳刚刚从山头冒出了半截,尉迟醒转头过来,蛋黄一样的朝阳照在他的身后。

    陆麟臣忽然发觉尉迟醒的身量仿佛更高了,脸上的线条也越发硬朗了起来。

    他也不太好确定是因为成长,还是因为这场生死大劫。

    现在的尉迟醒,看上去更加清冷疏离了。

    “你在看什么?”尉迟醒尴尬地动了动嘴角,“你不会是……”

    陆麟臣一拳砸在他胸口:“你整天想些什么呢!”

    “本将军拼了命把你救出来就是为了听你说这些吗?!”

    尉迟醒捂着心口后退了几步,假装咳嗽着。陆麟臣慌了神,连忙想要上前查看。

    一个着急得不行,另一个却笑了出来,陆麟臣抬头看见了尉迟醒带笑的眼睛,差点又是一拳砸在他的心口。

    尉迟醒笑着退后几步,转身朝着旭日走过去:“最后在我身边的,也还是你。”

    陆麟臣不是很明白尉迟醒为何突然如此感慨,上战场的事情他很在行,猜测人心这件事,他却始终懵懂。

    “古逐月不是送你上雪山了吗?”陆麟臣忽然想起来,“他人呢?”

    尉迟醒猛然回头,盯着陆麟臣的脸。

    他记得。

    “我好像,”尉迟醒说,“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不时听到有人在我耳边说话,我也听不清说的什么,也不知道那是谁。”

    “古逐月呗,”陆麟臣瞬间猜到了他说的是谁,“上念渡的路不好走,他不跟你说说话,恐怕坚持不到爬上去。”

    远方山巅上还有未完全融化的冰雪,苍鹰飞过时都有意避开那片依旧冰冷的地方。

    尉迟醒远远地眺望着,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想什么呢?”陆麟臣走到他身边,用手肘顶了顶他。

    尉迟醒看着这片从未见过,却无比熟悉的草原,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混着冰雪和草芽香味的气息钻进他的鼻腔里。

    这是他心心念念想要回到的草原啊。

    “我曾经想过,”尉迟醒说,“若有一日我回到草原,我做将军,古逐月就做我的副将,我做领主,古逐月就做的副卫……”

    “等等等等!”陆麟臣忽然发现尉迟醒的打算里竟然从未有过他,“怎么没有我?”

    “因为你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尉迟醒转过头,温柔地笑着,“靖和二品骠骑将军陆征啊。”

    若没有这一场事端,他心里的陆麟臣,现在还坐拥受万民敬仰的殊荣,而不是流落他乡,进退维谷。

    “你别这样对我笑……”陆麟臣被他这一笑搞得有些懵,甚至还差点红了脸。

    “到目前为止我还是比较喜欢女人的,你再这么看下去我真的很难保证了。”

    尉迟醒斜了陆麟臣一眼:“整天到晚没个正形。看到钦达天了吗?”

    陆麟臣摇头:“带你回来的是长门先生,没有见过钦达天,也没见过古逐月。”

    尉迟醒猜不到古逐月是如何让阿乜歆救回自己的,也不知道古逐月现在去了哪里,他只觉得自己所得到的所失去的,仿佛都只是在一朝一夕之间。

    “你笑什么?”陆麟臣看见尉迟醒笑得有些悲苦,这种笑还不如说是哭。

    “我刚刚想起了钦达天,”尉迟醒说,“我还以为她是阿乜歆。”

    她是百里星楼,和阿乜歆差着千山万水的百里星楼。

    “她一剑刺穿了你的心脏,”陆麟臣说,“你本来可以抵挡,也可以躲开的。”

    陆麟臣永远不会忘记尉迟醒当时呆滞的一幕,他心急如焚地想要去推开尉迟醒,却始终没看见尉迟醒动一下。

    哪怕他稍作抵抗,陆麟臣就能赶到他身边,绝对不会让尉迟醒落得那样的下场。

    “你有过心上人吗?”尉迟醒问。

    这个问题就比较明知故问了,陆麟臣身边连个雌性动物都很少见。

    虽然排着队看她的皇庭闺秀富家小姐大有人在,但陆麟臣待在军营里的时间多,身边除了将士还是将士。

    早年间还有几个厨娘,不过也都是陆麟臣母亲辈分以及往上数的那类。

    “你觉得呢?”陆麟臣微笑着反问。

    “等你有一天喜欢谁你就知道了。”尉迟醒说。

    她想杀了你,要你的命,你不但不会躲,还恨不得亲手把心脏捧出去给她。

    “这么说……”陆麟臣若有所思,“你承认你喜欢阿乜歆了?”

    尉迟醒斜了一眼陆麟臣摸着下巴思考的模样,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嫌弃来。

    这世上竟然真有如此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尉迟醒以前还以为只有书里有。

    “关你什么事。”尉迟醒说。

    “以前人家在的时候,”陆麟臣说,“你不是爱理不理,还把她往远处赶吗?”

    尉迟醒狐疑地看着陆麟臣:“你怎么知道的?”

    他记得,自己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自己跟阿乜歆的事情,那时他只觉得应该守好分寸和距离,很多事情都藏在心里。

    “阿乜歆找过我,”陆麟臣耸肩,表示自己是被动了解的,“她自己跟我说的,我可没听墙角。”

    “她找你?”尉迟醒问,“说了什么?”

    陆麟臣忽然一叉腰,撅着嘴一脚把一块泥土踢出去:“陆麟臣!尉迟醒为什么这么……这么!这么、这么那个什么?!”

    尉迟醒脸上的神色极度嫌弃,但他不得不承认,陆麟臣是真的学得很像。

    尤其是这一叉腰的神态。

    “你怎么回答的?”尉迟醒问。

    “该怎么回答就怎么回答啊。”陆麟臣一脸理所当然。

    陆麟臣当时回答的是:“这么龟毛。”

    阿乜歆不太明白这个词的意思:“龟毛是什么意思?”

    “就是扭扭捏捏,拖拖踏踏,欲言又止,欲拒还迎的意思。”陆麟臣回答道。

    在这几个词里,阿乜歆只知道欲拒还迎是什么意思,她思考了很久,忽然一拍脑袋:“啊!我明白了!你是说,他对我是欲拒还迎?!”

    陆麟臣紧紧地皱着眉头,嘴巴瞥开后嘴角下沉,眉毛逐渐扭出诡异的弧度来。

    “你怎么净捡好听的理解?”陆麟臣问。

    “那他是怎么回事?”阿乜歆追问,“既然我理解得不对,那你说说。”

    陆麟臣伸出一根手指,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我有一个问题……”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阿乜歆凶巴巴地打断他。

    陆麟臣暂停了一下,还是继续问了出来:“你为什么要问这些?”

    阿乜歆被问得一愣:“他、他是...是我朋友啊。”

    “就这么简单?”陆麟臣追问。

    阿乜歆扭着嘴巴思考,这简单吗?

    朋友对于她来说,绝不是简单两个字就能概括的关系。

    是承诺也是信任。

    “你是不是喜欢他?”陆麟臣开门见山地问了出来。

    阿乜歆又是一愣:“什么是喜欢?”

    这倒是把陆麟臣给问住了,他抓着后脑勺思考了很久:“你想不想……”

    陆麟臣双臂交叉,自己抱住了自己:“这样他。”

    阿乜歆看着陆麟臣诡异的姿势,摇了摇头。

    “那你想不想……”

    陆麟臣两只手都把五个指尖并拢了,然后蜻蜓点水一样地两手对碰了一下:“这样他?”

    阿乜歆学着陆麟臣举起自己的双手,也并拢了五个指尖,举到自己的面前看了很久:“这样是哪样?”

    陆麟臣努嘴撅起:“就是这样。”

    见阿乜歆还是一脸懵懂,陆麟臣干脆直接说了出来:“就是亲他!”

    阿乜歆认真思考了许久,摇了摇头。

    “那你这么关心他干什么!”陆麟臣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你这个人真的是……”

    “不知道不知道,”陆麟臣把阿乜歆往外推,“我什么都不知道,出去出去。”

    阿乜歆一边被推出去一边回头:“诶我难道说错什么了?你还没告诉我他为什么那么龟毛呢?”

    陆麟臣在临近关门之前,比了个禁声的手势:“龟毛这个词,你以后只能跟我说,其他任何人,都不行。”

    “为什么?”阿乜歆问。

    “因为你还想跟他做朋友,”陆麟臣用高深莫测的语气说话,“而不是就此断绝来往。”

    阿乜歆在陆麟臣关上门后忽然反应了过来:“你骗我!”

    陆麟臣抬眼,看着脸上疑问十分真诚的尉迟醒,“她说你龟毛。”

    尉迟醒皱着眉,怀疑而不信任地盯着陆麟臣:“我不信她懂这个词的意思。”

    “万一就是她剑走偏锋呢。”陆麟臣挑眉,一脸欠打的样子。

    尉迟醒抬脚屈腿,用膝盖顶在陆麟臣的膝窝处:“没个正形。”

    陆麟臣没有防范,被尉迟醒这一下给踢倒在了草原上。临摔倒时,陆麟臣忽然一把反手抓住了尉迟醒的衣领。

    两个人缠着摔倒在刚冒出短芽的草地上,尉迟醒干脆把自己摊在了草地上,闭上眼深呼吸起来。

    这是草原啊,他的草原。

    陆麟臣枕着自己的手臂,看着逐渐亮起来的天穹:“感受得出来,你回来之后,心里畅快了不少。”

    尉迟醒没有回答,这其实是很明显的事情,比起如同樊笼的靖和皇城,自然是草原更加自在。

    这里是他的故土,是他能够展翅翱翔的自由天地,在这里,他可以肆意奔跑。

    学会了什么,就可以向自己的父母邀功请赏,犯了什么错误,他也可以躲在自己的父母身后,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他其实并不害怕承担责任,只是害怕自己苦苦坚持,最后却发现自己身后无人。

    在靖和的孤独,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陆征。”尉迟醒忽然说道。

    尉迟醒其实很少连名带姓叫起陆麟臣的名字,而每次叫起来的时候,必定就是他心事重重的时候。

    “我摸到了一些事情的眉目,”尉迟醒说,“如果告诉他,就会让他仇恨这世上最在乎他的人,如果不告诉他,他就会日日与自己的仇人为伴。”

    “我该怎么选?”

    陆麟臣偏过头,看着愁眉不展的尉迟醒:“什么事?跟我有关?”

    尉迟醒闭上眼,疲惫地摇了摇头,幸好这几日古逐月不在,否则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你觉得,星算的长老,”尉迟醒问,“有谁敢下杀手?”

    陆麟臣认真思索着,这个问题不算是问题,答案显然谁都知道。

    敢对星算的长老下手,只能是星算中地位更高的人。而高于长老的,只有一个容虚镜。

    “容虚镜?”陆麟臣试探着回答,但其实心里早就已经认定了这个答案。

    “若古逐月是古行川的儿子,”尉迟醒说,“被星算秘密处决的长老是他的母亲,古逐月这笔账,该怎么算?”

    “你怎么知道的?”陆麟臣脱口而出。

    尉迟醒想起来前几日无意中听见的对话,无奈地摇头:“猜测而已,巧合太多,不能不怀疑。”

    “容虚镜对他……”陆麟臣永远不会忘记容虚镜忽然出现,挡在古逐月身前的样子。

    他基本上没见过容虚镜,接触时间最长的一次还是在听雷关的时候。

    那时候他就觉得容虚镜是个无情无欲的人,她肯定不会笑,相应的也一定很少愤怒。

    但她来潜龙街救古逐月那天,怒火几乎快要烧上了九重天。陆麟臣不知道她生气会有什么后果,却在看见她微蹙的眉心时,不由自主地有些心惊。

    容虚镜在意古逐月,而且绝对不是单纯的出于守护帝星的在意,陆麟臣都能感受得到。

    “那这可就有些麻烦了……”陆麟臣说,“那天容虚镜来的时候,看到古逐月受伤了,我都怀疑她要杀了在场所有人。”

    陆麟臣看着尉迟醒一脸茫然的神情:“你这么懵干什么,你不是也在场吗?”

    “哦我忘了,”陆麟臣忽然想了起来,“你那天死了,你没看见。”

    尉迟醒:……

    “要真是你猜的这样,”陆麟臣说,“那这可是一段惊天动地,见者伤心闻者流泪的……的……”

    陆麟臣的了半天,没想好该把这个故事往哪里归。

    “的爱情故事!”陆麟臣灵机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