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体悬空，再逐渐降落，可以清晰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对，没错，就宛如一根被世间风吹日晒许久的，锈迹斑斑的铁棒，被巨大的冲击力震得粉碎。

    奇怪，我竟毫无感觉，千万块骨头的碎渣，立马愈合，重力加速度也开始反向作用，我被两只巨大的手掌架起，牢牢地固定在滚烫的铁柱之上。

    “贺瑜！你可知你为何来到此地？”

    视线开始清晰，但没有任何色彩，与我说话之人，坐在离我三尺之远，八丈之高的案台上。

    看不清他的脸，漆黑一片，头发如同杂草般疯长着，胡须也漂浮着，声音如此雄厚，在整个殿堂回荡。

    “我不知。”

    我的声音像是被变音器编辑过一般，显得滑稽又懦弱。

    “你以下犯上，不尊不孝，不知廉耻，坏事做尽，逼得父母痛不欲生，害得别人家破人亡，你还不知？”

    熟悉的一套理论，万变不离其宗地控诉，老子早都听得厌烦，我轻轻地啐了一口唾沫，“死了也不让人安生！”

    “打！给我狠狠地打！”

    他的头发看得出来着了火，兄弟，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我只是分不清颜色，我还没傻，那灰色火焰冒出的熊熊黑烟，一定是火。

    “哈哈哈。”

    我还没笑完，身旁的站牢的牛头马面就提起了手头的鞭子，朝我狠狠地抽打着。

    那鞭子一定是长满了刺头的寒冰玄铁所制而成，我敢肯定，那冰冷刺骨的疼痛，就如同抓住了我牙齿里神经，猛地一抽，嘴里灌满了鲜血，那刺脑的疼痛，就如同两张铁片在我的脑浆中不停地摩擦，还是用的最锋利的一边。

    我忍不住了，我大叫着，他们却嘲笑着。

    “我没有错！我问心无愧，带了把就得生孩子吗？是个男人就得见了女的不着道吗？你是男人吗？你有老婆孩子吗？”

    他肯定没有，我知道。

    他怒火中烧，他的胸膛那边开始跳动着光亮。

    “打！打他个魂飞魄散！”

    又是凶猛的一鞭子。

    “有种就打死我！”

    说完，我自己都笑了，在这样的地方，还怎么求死呢。

    同如在无尽的深渊，只能坠落。

    “打！打他个永世不得超生！”

    我没有在他那如同着了火般的铁链下魂飞魄散，反而，我身上开始散发出如迷雾一般的怨气，飘飘荡荡，很快，就浓稠的看不见物体。

    只见他猛地一吸，宛如野兽吞噬般，将这股怨气吸入肺中，但不同往日般舒畅，他开始剧烈地咳嗽，哽咽，最后瘫软在座。

    “这是万年都难遇的怨种啊！”

    “不得超生最好！这人世间的罪，过一遍也就够了！”

    “你小子不愿转世投胎？”

    他好像底下了头颅，又或者摘下了头颅？

    我看不清。

    “对！”

    “哈哈哈！”

    他的声音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笼罩了整个大殿。

    “给我送去孟婆那，转世投胎！”

    这个老家伙，老硬币还得是你！我挣扎着，吼叫着，无果，仿佛被他按下了静音键，只有黑白的画面和面目可憎的我，像是默片般。

    牛头马面架着我，他们的手臂可真长，任凭我怎么甩动，都踢不到他们的身体。

    眼看着，前面就有一条滚滚河水，靠近，才能听到奔腾的水声，河上架了一座凉亭，坐着一位妙龄少女，正在梳洗着头发。

    “孟婆，来了个活！”牛头将我扔了下来，我站定，想要逃跑却迈不开脚。

    “少年多愁是，不甘沦落魂。”

    说完，便变出了个瓢，径直往她刚刚洗头的水桶中，舀了半勺水。

    “开！”

    说着，我的嘴巴就不受控制地张开了，看着她将那还飘着油花的水往我的嘴巴里灌，咕噜咕噜的，她嘴里还念叨着：“前世恩怨穿肠过，孽缘情爱净勾销。”

    我只感觉到那苦涩的洗头水，在我胃里翻涌着，若不是被定了身，我一定反呕出来。

    那孟婆灌完后，便开始准备下一步的动作，看到我毫无反应，一时间竟愣住，“怎么？这不可能。我的孟婆汤还从来没有失效过。”

    “他的前世记忆还在？”牛头挠了挠头。

    “他竟然没有任何反应。”孟婆开始神神叨叨地念着一些我听不懂的东西。

    “直接扔到河里投胎不就行了。”旁边的马面应该是个急性子，想着快点办完差事，好回去交差。

    “那怎么能行，带着前世记忆，是进不了轮回道的。”孟婆打断道。

    “大王说了，这小小子怨气太重，是不是得加大剂量？”牛头在旁边出着馊主意，敢情不是你被灌，这个大笨牛！

    “再来！”

    孟婆卯足了劲，捋起袖子，这次是直接慢慢地一瓢，直接往里灌。

    “前世恩怨穿肠过，孽缘情爱净勾销。”

    我一直被灌了不止十瓢，我感觉那桶洗头水都快被我喝完了，这孟婆，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蠢妇！

    眼看喝了这么多都没有用，牛头马面慌了神，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交给大王处理吧。”

    “交给大王处理吧。”

    “大王！”这牛头马面连滚带爬地架着我，灰头土脸地跑回了大殿。

    “嗯？”

    这爷们表现出来的不解，像是万年都没有遇到过的。

    “大王！孟婆汤对他无效啊！”

    这仿佛是这万年间最好笑的笑话，孟婆汤不灵了。

    “哈哈哈！那头油水老子喝了没有用！您老的计划，哎，落空了！”

    我狂笑着，像是在给这封建腐败的大殿增添一点新时代的锐气，活着是不听话的孽子，死了也是糟心的冤魂！

    快活！真快活！

    “孟婆呢！”

    他生气了，听这语气可以听得出来。

    “我在！”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也站在那里，声音哆哆嗦嗦，头低着，背佝偻着，像极了贺胜男，我的心忽地软了下来，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为何无用！”

    随着一声惊堂木一拍，孟婆吓得跪倒在地，浑身哆嗦。

    “大王，臣不知啊！灌了足足有一桶药，却毫无反应，臣第一次见。”

    他听后，转转头，从他背后，又探出来一个脑袋，两个长满毛发的脑袋挨在一起，窃窃私语。不一会，那只脑袋便缩了回去。

    “查了一下阴曹文典，此现象实属罕见，极致怨种，若转世投胎为人，则所需收集他在世的十滴至悲泪作为药引子，再灌以孟婆汤水，得以消除所有记忆，转世为人。”

    “可是大王，他怎么收集那十滴眼泪啊？”牛头问。

    “我这有一张符文，让他转投畜生道！投胎生辰也就和他本人一样吧！”

    这一肚子坏水的老东西！什么查什么文典！什么收集眼泪！我看就是想着法地，让我去转世为畜吧！

    “老东西！你这么坏！天下人可否知道？”

    他不说话，背后又长出了个手臂，掏出了个东西，扔给了孟婆，就示意着牛头马面拉着我去轮回道了。

    又是默片阶段！

    我是哭叫不得，我想骂他，老子堂堂正正的人，没有做任何亏心事，为何让我转投畜生道！

    我恨！我的怨气都深了一重！

    到了轮回的道前，是一面白墙，干净的没有任何东西。

    “给你，这个拿着。”孟婆交给我一个瓶子，小小的，上面还连着项圈。“我觉得挺好的，再给你一次机会，换个角度看自己的一生，然后集齐了眼泪，便把这一切忘了吧。”

    她的声音柔弱得像个孩子，好像是刚刚开始，她瘫跪在那老东西面前时的样子，让我想到了贺胜男跪在她爸爸前，我还是问出了那一句我问过贺胜男的话，“你在怕他什么？”

    我活着这般，死了也这般。

    她们都摇摇头，抿着嘴角不说一句话。

    “你快走吧，穿过这白墙，你要记住，谁都不是干干净净地来到这世上，为了糊糊涂涂地走上那一遭。”

    我还是被牛头马面推了进去。

    巨大的压力，从我的脑袋，我的脖子，我的腹部，我的臀部碾压而过，浑身都是黏稠的液体，我睁不开眼睛，四肢无力地想要抓着什么，却碰到了我的尾巴，还有我脖子上的瓶子。

    听力渐渐恢复，世界变得嘈杂。

    “哎哟喂！这猫生出了啥？”

    “哎哟喂！这猫脖子上挂了个东西！”

    “哎哟喂！神了神了！”

    “哎哟喂！咱老贺家有后啦！是个大胖小子！”

    好像是奶奶的声音。

    我用力地想要发出声音，却“喵～”了一声。

    我转世为畜，生为了一只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