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发生的事情，实属骇人听闻，但它就确实是发生在纪雍眼前。

    或许每个人间界的人都可见。

    浩劫开端。

    明方寸已至白龙寺，寺前寒风中，几株花草坚强的活着。

    “生死有命，我可顾不了你们。”明方寸对陶虞二人说道。

    白龙寺的僧侣如临大敌。

    三十多位修行之士围了上来，明方寸面色不变，继续往前走，身上的血光修炼浓郁，伴随着幽云闪电。

    “阿弥陀佛，佛门圣地，魔道之人胆敢逞凶！”

    “我们只是来打秋风的！”尹舒赶紧解释，害怕被误会。

    身旁的陶虞总觉得这人嘴上不靠谱，但这一刻才发觉，能说会道也不错。

    “速速退去！”一位老僧站在院门口，喝声浑厚，修为高深。

    尹舒连忙点头哈腰地答应，拉着陶虞离开。

    明方寸呲笑一声，随即毫无征兆，身形消失不见。

    “护山阵！”门前老僧低喝，十八位修行僧人将明方寸围在中间，没有什么多余动作，只是盘坐念经。

    随着经文声越大，一颗颗金色佛经如同大珠小珠落玉盘，佛经聚集，逐渐成为有形无质的金色佛钟，佛钟上刻着的经文像是活了过来，在虚空中自在穿行。

    “谁人入阵？”明方寸面色没有改变，尽管体内气机运转已是如逆流行舟。

    门前老僧一声令下，三位佛门弟子如阵中。

    没有多余的话，一人弹指，虚空震动，如同叩响天地中无形的大门。

    一人腿上功夫了得，施展开来，如影随形。

    还有一人掌风猎猎，刚勇无匹。

    此刻明方寸身旁，血光渐渐铺满寺院广场，就像是在主人家的屋子内，搭了一个属于自己的茅草屋，破破烂烂，却能遮风挡雨。

    血光在佛钟之内笼罩了四人，但当血光散去，那三位修行有成的佛门弟子竟化作枯骨，周身血气被吞食一空。

    反观明方寸的气息，却像是攀上了另一重高峰。

    “请讨教？”明方寸面上闪过一丝不正常的血光，那双眸子像被鲜血染红。

    ……

    “你不怕他死在这里？”虚空中，苍穹之顶云雾缭绕，尽管依然有罡风刺骨，但也有在陆地难以直视的烈日光芒。

    一身血衣的年轻人头发雪白，背负双手站在云雾上，望着一里之外的如是观，轻声问道。

    百纳僧衣的如是观看起来比血意真还要年轻，眉清目秀的面貌，让女子都要动容。

    那颗光头被阳光照耀后反光，让他看起来身上笼罩起一道佛光。

    “你不会认为他死不了？”如是观奉还问题。所指之人正是他们脚下的明方寸。

    对于如是观来讲，他本就离第四境只有一步之遥，却对一里外的那个后学之辈，有些一股强烈的忌惮，这本就是不可理喻之事。

    血意真年纪不过百年出头，近年来却开始修为暴涨，而今已是接近盖世通玄。

    只是就算是盖世通玄，也给不了他这种威胁感，这一点令如是观很是费解。

    “他可以死，就看死得有没有价值。”鹤发童颜的血意真眼中有时光流过的痕迹，他是时光流水中游的最远的鱼。

    很多鱼死在了岸上，或是在沚石上撞死。

    但他没有。

    所以偶尔身旁的鱼儿泛起浪花，他也不会在意。

    比如面前这个人。

    ……

    远方，一位位气息强大的人飞奔而来，突显的气息如同赤焰燎原。

    明方寸很开心，在他看来，靠近而来的都是食物，可以让他提升修为的食物。

    “若无人下阵，那我便破阵了。”明方寸面色淡然，体内真气终于是毫无保留的释放开来。

    瞬间，血色充满天地，那佛钟一声破丝响，被血光冲破！

    明方寸抬脚，十八位僧人一跃而起。

    明方寸脚掌微挫，抬手一掌切入僧人胸膛，那僧人并未被一掌击飞，反而粘在他手掌上，呼吸之间便成为枯骨！

    “师兄！”其余僧人怒极，运起真气，欲要掌杀邪魔。

    白龙寺门口的老僧怒喝一声：“退下！”

    声未歇，掌风已至。

    金色手掌有半人之高，一掌按下！

    明方寸低喝一声，所有血气凝成一线，逆冲而起，直接将金色手掌洞穿。

    又是一道亮光在众僧眼前一晃而过，紧接着一声闷响，汹涌气机四散开来，白龙寺院门向两边横横撕开。

    烟尘中，老僧与明方寸双掌相击，两人手臂上的袖子皆被震破。老僧整条手臂如同黄金灌注而成，皮下血管发着莹莹光华，而明方寸的手臂则像是没了皮肤骨骼，全是鲜血凝成。

    老僧忽然面色大变，欲抽手而出，却不想那鲜血直接覆盖而来，如有生命般，逐渐流满他整条金色手臂。

    “妖魔，放开师伯！”

    众僧怒喝，尽皆冲去。

    只见明方寸侧过身，左手抬起，无尽血光从他左脚前染色天地，那群修行僧人的神通气机在光华中混乱无章，被光华吞噬，而后加倍还去。

    众僧哀吼，明方寸左右双手，所有人皮肤逐渐枯老，一身血气不断从血肉中被明方寸吸出，融入到他体内。

    血光越强，待第一位赶来的住持刚落地，还没来得及出手，便见那些僧人通通化作了干尸。

    “大胆邪魔歪道，敢在白龙寺行凶！”

    那住持已有八十余岁，修为至第二境极尽，他这一呵使上佛门狮吼功，几乎整个地面都在不断震动。

    明方寸衣角翻飞，脚下更是踩出了蛛丝般的裂纹。

    一道金光在头顶落下，明方寸低吼一声，双手抬起，只听叮铃声不绝如缕。

    明方寸脚下碎石成为齑粉，下落了数尺。

    只见他双臂挡住的正是佛门降魔杵，那降魔杵共有九圈七十二环，此时那七十二金环不断抖动，荡出的声音如刀似剑，将明方寸手臂割的鲜血直流。

    这位身处劣势的年轻人不以为意，反而嘴角上扬，有些疯狂的意味。

    那后来居上，用降魔杵占得先机的住持面色忽然一变。

    鲜血滴在地面尘灰中，一头由血雾凝成身体的魔物双头两眼。

    共滴下三滴鲜血，便有三头魔物。

    “与我共生！”

    三头魔物发出嘶吼声，用有些听不清楚的语调，但这魔音听在那老住持耳中，却是心脏狠狠地抖了抖。

    紧接着，每头魔物各使出一拳。

    那老僧被魔音所摄，竟像是自杀般将光头迎了上去。

    一声闷响，伴随着血雾，那第二境的佛门高手，就这般被轰杀成了血渣。

    明方寸左臂挥动袖袍，那团血雾疯狂涌动，冲过来的几位住持通通被血雾包围，同化于一体。

    那蕴含着极度邪恶的血团如同世上最恐怖的魔兵，只要稍微接触，便被化为血水。

    而血团越来越大，明方寸几乎不用出手，白龙寺召回的那些住持，便已被屠杀殆尽。

    正在此时，怀里抱着小和尚的那队僧侣回来，看到遍地血迹，却连一具尸首都没有，都不经心头颤颤。

    散发着浓烈血腥味的血团涌动，像是藏着生命，眨眼间分散开来，化成一团团的鲜血，其中还有那几位死掉住持的面目，张开了血盆大口，一时间蜂拥而上。

    众僧那见过如此恐怖的场面，皆吓得腿软，不停呼喊着饶命。

    “灼！”

    那怀中的小和尚忽然变得威严起来，轻吐一字。

    本疯狂扑食的血雾却像是遇到了世上最灼热的火焰，纷纷自燃，发出凄厉的吼叫声。

    细小的血团相互融合，以此抵御灼热。

    明方寸面色沉重，手中滴出一滴精血，屈指一弹融入那血雾之中。

    只见血雾于刹那凝形，一个与明方寸身材一般无二的血人出现在场中。

    “拘！”

    小和尚悬空站立，小巧的脚掌不沾尘灰，伸出细小雪白的胳膊，张开五指。

    就像是向大人要糖吃的娃娃。

    但偏偏飞快飞向明方寸的血人却被五道金色丝线牵住了四肢与头颅，不得与明方寸融合。

    明方寸大惊，以为一番大战形成的道果就要被夺走，也顾不得这孩子是否有什么古怪，身影冲了上去。

    就在此时，院内翻出一道倩影，伸手虚抓，形成一道冰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斩断五道金丝。

    又是一抬手，趁双方错愕的瞬间，一道寒冰真气打入血人之中，将明方寸所留的精血逼出血人体外，随即又将自己的精血打入。

    那血人本融化为血团，但随着另一人的精血打入，又幻化成了另外的形象。

    是一位身材高挑，凹凸有致的女子。

    明方寸怒极，没想到竟被人横叉一脚，幽云从四周升腾而起，迷雾中化作一线光亮，速度快到极致！

    “帮我！”女子在幽云腾起之时就已经大呼求救。

    ……

    就在院内宝殿的佛像脚下，尹舒陶虞二人望着突然出现的纪雍，陶虞便问道：“师父你到底去哪儿了？”

    纪雍抬头望着那佛像眉心上的一道莲花印记，“果然如此。”

    听到陶虞的询问，纪雍又解释道：“那明方寸说的话十句信不得八句。”

    “他在骗我们？他不是为了夺舍利？”尹舒还是想不通。

    纪雍道：“那个和尚死在了灵山这件事，明方寸知道。”

    尹舒闻言眉头一皱，暗自思虑。

    陶虞则更加疑惑了，不禁问道：“那他怎么还说要来夺舍利？莫非他脑袋有病？”

    尹舒听到陶虞的推测后，恨不得在她头上种几个大疙瘩，但念及两人的实力差距只得作罢。

    “你听听我的推测，你就会承认自己是真的傻了。免得我说你傻你还不承认。”尹舒说话的时候躲在了纪雍身后。

    陶虞瞪起杏目，见打不着他，这才咬牙切齿的说道，“那您大人说说看。”

    纪雍也来了兴趣，“愿闻其详。”

    尹舒指了指佛像上的空白印记，“纪师傅你说过，那位方寸邪君的话十不能信八。那分别出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就很重要了。”

    纪雍点了点头，陶虞懵懵懂懂，也跟着点了点头。

    尹舒胆子大了起来，继续道：“明方寸说那个和尚重伤垂死是假，但夺舍利肯定就是真的了。”

    陶虞问道：“你怎么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尹舒努了努嘴，“那佛像上的莲花印记应该就是那个和尚的舍利，但已经被人取了。”见陶虞依然不解的望着佛像，他便解释道。

    “佛门舍利不全是指僧人圆寂留下的佛骨，还有的是指佛门的佛果。那个和尚离开时，恐怕已经心有预感会死于灵山，所以提前留下了佛果。”

    尹舒道：“舍利被取肯定就是明方寸做的，不然他不敢只身一人挑衅白龙寺。要知道，万一寺中僧人玉石俱焚，吞下舍利，完全有能力与他这个邪魔歪道同归于尽。”

    “那他取了舍利，又是谁传令众住持回白龙寺的呢，莫非是寺中僧人是要聚集起来查出盗舍利的真凶？”陶虞好不容易聪明了一回。

    但尹舒却摇了摇头。“这就要想想对方为什么要围杀传信的僧人了，仅仅是单纯的不想暴露是自己盗取了舍利吗？这样一来岂不是暴露的更快。而且，他已经得到了舍利，那他继续待在白龙寺的地界做甚？”

    “那你说他要干嘛！”陶虞十分气不过自己比不上尹舒的聪明才智，特别是在纪雍看着的情况下。

    “他的目的……”尹舒极快堵住陶虞的嘴，“不只是取舍利，他还想要那些住持的性命！”

    “不错。”纪雍此时点头，说道，“你推测的和我所想出入不大。”

    “那个和尚的舍利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正是血鼎山境地中的两朵花之一的赤火业果莲。他所修行的血魔邪经也是以血肉为食，可增修为，那些佛门高僧的血肉更甚。”

    陶虞闻言打了一个冷颤。

    纪雍道：“还有一朵莲花与其相生相克，名为冰晶琉璃莲，此神物正是在谷雨诗的体内。”

    尹舒猛然瞪大双眼，赞道：“妙妙妙，这方寸邪君果然是妙人。”

    只是纪雍笑不出来，因为暗中还有如是观和另一位通玄关注着这场阴谋。

    不管明方寸和他如何斗智斗勇，若是乱了暗中那人的布局，恐怕瞬间就会被抹杀。

    正在此时，院内传来呼救声。

    纪雍微微愣神，想起血鼎山禁地之中的那个与他有肌肤之亲的女子，终究比起其他人更狠不下心来。

    长叹一声，袖中剑气白芒已是飞掠而出，意所至，剑所达。

    “我看谁能救你？”明方寸发怒，冷光如暴雨云层中晃过的雷光，刹那便可越百步，几乎无人可挡。

    只是，有剑光更快。

    一个人的思虑，可在瞬间越过百万里，可一念跨越时空，可须臾游三界。

    这是谁都不能否认的事实。

    明方寸被挡了下来，但他已经抢回了血人的控制。

    “纪无邪，我与你势不两立！”那血人与他迅速融合，眨眼间，明方寸气势层层拔高，冲破了极尽修为的界限。

    半步通玄！

    熊熊血光如同火焰在他体表燃烧着，此刻明方寸目光凶狠，一掌抓住谷雨诗的脖子，竟舍弃了那不知跟脚的小和尚，身形如猛虎下山，一跃而起，轰然砸进大雄宝殿！

    “纪无邪，有种与我一战！”

    大雄宝殿中，此时空无一人，哪里又有一个人影。

    明方寸怒喝，血光升腾而起，以绝强修为，凝气成神。

    一个高有九丈的魔神虚影出现在他身后，将大佛金身搬动，直接向上掀起，大雄宝殿被怪力撞断横梁，轰然倒塌，成为一片废墟！

    那院中的小和尚刚要前行伏魔，却不知何时，前路出现了一个形如枯槁的老头，宽大的血色道袍披在身上，像极了竹竿上撑衣服。

    “事不可为。”身着百纳僧衣的年轻和尚从后拉住了小和尚的肩膀。

    在小和尚抗议的撅起嘴巴中，将其抱在了怀里。

    “没想到血鼎山中还有通玄。”如是观望着那柔弱得如同骨架的老者，眼神略有些诧异，“更没想到，你的成道之机就在你徒弟的身上。”

    虚空中的血意真望着废墟中发狂的明方寸，眼神像是饥饿了很久的难民，看到了一条活泼乱跳的肥鱼。

    “血鼎山办事，还请离开。”门前的瘦削老者开口，声音软弱无力，而且气声居多。

    如是观眉头一挑，“贫僧等你，若你不来，贫僧找你。”

    两个身影同时消失，但极其遥远的地方，却有一座山峰在两人消失的后半息的时间里，訇然倒塌至半山。

    遥远天际，像是响起了雷声。

    虚空中的血意真知道，如是观临走时说的话，是对他说的。

    今日之后，最接近第四境的盖世通玄不仅只是如是观，还有他。

    废墟之中，明方寸整个人身上魔气森森，双瞳已是血色。

    他眉心一朵赤色莲花滴溜溜旋转，将其气势越托越盛。

    “你也是我入通玄的重要一步！”明方寸望着谷雨诗舔了舔舌头，左手抓着她脖子，将女子举过头顶。

    “来吧！来吧！”明方寸低声狂笑，像极了疯狂的囚徒。

    “你愿意为我去死的对吗？愿意为我去死的大有人在，以后会更多。”

    不知为何，此刻疯狂的明方寸想起了师妹，又想起了宁仙奇，还有死去的师父。

    “哈哈，师父，你看！我没有造杀孽，他们都是心甘情愿的为我而死的啊。”

    谷雨诗被掐住脖子，真气被强行逼出体内，在她眉心的冰莲印记缓缓变淡，而在明方寸的眉心，除了炽烈如火的莲花瓣，还出现了银白色的莲花印记。

    两朵莲花相互重合，银赤相间。

    最终谷雨诗虚弱的被扔下，站着的明方寸，一身修为已将周围虚空都映照得扭曲。

    “终于……”明方寸看着双手，忍不住笑意，体内那澎湃的真气冲刷着经脉，那声音是何等的美妙。

    “这才是真正的力量！”明方寸望着东方，狂笑道，“看！师父，徒儿我达到了你毕生追寻的第三境！师妹，没人再能把你抢走了！”

    谷雨诗心如死灰。

    但突然，一道血肉闷响传来。

    明方寸胸口微凉，不禁低头望去。

    只见胸口露出的墨色剑刃，染着他的血，很妖冶的美感。

    明方寸挣扎着转过头，望着阖目执剑的年轻人，艰难地开口，鲜血不断流出：“怎么可能……吾乃百年第一人，第一通玄！”

    纪雍缓缓抽出胜邪，面色尽管苍白，但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差远了。”

    ……

    明方寸挣扎着，一步步走出寺院，鲜血流了一地，踉踉跄跄地往东去，想离心目中的那个地方更近一点。

    只是，眼皮的沉重，压垮了周身全部的力气。

    他倒在了密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