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座顶天立地的庞大身影充斥着整个蜀山，群山匍匐在其脚下，如同是凡间普普通通的沟壑水渠。

    毁天灭地的恐怖妖气弥漫在天空，遮天蔽日。

    在两尊庞大身躯笼罩之下，是一个闭着双眼，眉心一朵紫色火焰的年轻人，他身上亦是涌荡出无匹的威势，天地都容不下他的身躯，地水风火在他身边，而他如不死不灭。

    “陶满山，若你还不肯回头，可知多少生灵会受此荼毒？”独孤伐白衣染血，纪雍能够感觉到，他也比以前强大了，那种由内而外影响天地秩序的道意不弱陶满山丝毫。

    两人无疑，皆是半步逍遥。

    只是此战伤了根基，就算独孤伐能随时随地踏进后面一只脚，也只是长生天人，而他所求不止如此。

    “亿万生灵，可换得回她？”陶满山闭着双眼，身上的气势尽管已经到了零界点，但依然没有停止的迹象。他要迈出那一步，无论得不得逍遥！

    独孤伐抬起头望着昏暗的天空，只能望见绝望。

    天空渐渐飘起了雪花，风雪急，血流满山。

    雪中夹杂着红的妖冶的桃花瓣，盛世光景中，血与泪更不绝。

    “我八位师弟已死在你手上，他们的命又谁来还？”独孤伐意兴阑珊，他也不再压制体内已经于十二层楼盘旋的真气，任由命格沟通天地，越过轮回。

    纪雍的视野越来越高，最后进入那片虚无缥缈的第四界之中，但还没有停下，一股难以想象的意志拉着他，越过第四界，超脱三界轮回，最后他看到了一颗晶莹剔透的明珠！

    无数星辰日月，囊括在此琉璃明珠之内，美轮美奂，如天工造物。

    纪雍瞠目结舌，没想到世间生灵争渡，到最后竟然只是在这明珠之内，所谓天下无敌、长生不死，在明珠之外的看来，不过是一群蝼蚁打架都不如的小小闹剧。

    世间万事万物，沧海之一粟，无尽之须臾。

    飘渺的意识忽然被拉扯，一阵如光阴流转之后，纪雍又回到了蜀山。

    只是面前的蜀山，已经只留下满目疮痍的残破天地。

    “你回来了？”一个老神仙坐在地面上，看着纪雍，慈祥的笑问道。

    纪雍心头一震，低头看去，只见一身白衣的独孤伐已然闭上了双目，在瞬间，身体化作尘灰、烟消云散。

    此时的他独立在独孤伐意识以外，竟出现在了三百年前的时空之中！

    而面前这老人，问话的对象，赫然便是他纪雍，一个明明是三百年后才出生的人。

    “拼了老命，也只得在天外天与三界的交界处的虚无界域才能将你拉过岁月长河、使你在这片天地中得已被老夫看到。”须发皆白，道骨仙风的老神仙双眼愈加混浊，纪雍可以看到一条条裂痕出现在老人的眼瞳之中，逐渐蔓延到全身。

    苟延馋喘的老人此刻就像是一盏满是裂痕的瓷器，只须风轻轻一吹，便会碎落满地。

    “唤你回来也没什么事，只是和你唠唠嗑。”老头子牵强的笑了笑，以他第四境的实力，可想而知现在的他承受着怎样的天地反噬。

    “不器是好样的，拼尽最后一口气也将那魔头给镇压了。”老头子看着消散在眼前的独孤伐，眼中无喜无悲，“我们的不器不比任何人差，只是一直被自己所困，若不是他钻了牛角尖，此时他定然可以继承我的衣钵，蜀山也不至于到了这般地步。”

    妖气浓郁不散，整片天地画地为牢，以蜀山全部生灵的性命，换来外界的安宁祥和。

    “这样做，老夫无愧于天下人，只是有愧与蜀山列祖列宗啊。”长叹一声，老神仙的身躯终于维持不住，随风而逝。

    “等你回来……”

    纪雍浑身一震，抬眼望去，整片蜀山，如琉璃镜，支离破碎。

    ……

    “你终于回来了……”

    耳畔传来幽幽的呼唤，纪雍奋力地睁开双眼。

    空旷的大殿，四处残破不堪，在上方，一个白衣老者正看着他醒来，兀自感叹一句。

    纪雍浑浑噩噩，分不清楚梦境与现实，呆呆地望着昏暗的天空，不知多久才回过神来。

    “你还活着？”纪雍盘坐在地，望着上方的白衣老者，他亲眼看到前者身死道消，但他却记不清那老人的面孔。不仅是那老人，就连梦境中所有人的面孔，记忆中都只留下了模糊的轮廓。

    “老祖三百年前击退强敌，又以大法力构建此方天地界域，确实已经仙去。”和记忆中的老者气质很像的老神仙眼中悲伤，“我只是当年躲过数劫的蜀山弟子。”

    “老祖仙逝前说他看到了未来客，既然你这样问，想必你已经和老祖见过面了。”

    “为什么是我？你以为我会相信？”纪雍醒来发现身上的伤势基本痊愈，只是修为跌落下境界，不是一时半会能恢复得了的。

    “老夫也知道你不会相信，所以还请小友和我去三个地方，一切便可水落石出。”三皇大劫中，蜀山唯一幸存者走下台阶，与纪雍一起走出逍遥宫，来到那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步台阶之前。

    “这里曾是师兄经常待的地方，当年他就是在这里坐着，望着下方的我们在无量劫中争渡攀爬。”白衣老者坐在台阶上，望着下方隐藏在层云间若隐若现的石阶，缅怀着蜀山当年的荣光。

    蜀山身为当年道门一地大派，收徒极其严格。无数想要拜入山门的普通人，经历的考验之一，便是这寓意着无量劫的石阶。

    单是这一关便拦下了数不清的庸碌之辈，更不要说寻剑、御魔两关了。

    纪雍站在他身旁，低头看着已经用四肢攀爬的陶虞，她双手双臂，双脚和膝盖都被磨破，却依然咬牙坚持着。纪雍并不想知道，让这资质平庸的女子坚持下去的原因是什么，他就这般看着，她如同这整个天地中挣扎不休的生灵。

    见过那颗明珠后，现在的纪雍自己或许都没察觉到，他的双眼如同死去，并无半点光亮。

    天顶俯瞰，只看得见茫茫云海。

    见纪雍并无追忆的神采，老者叹了一口气。艰难地站起身来，转过头指着那悬挂在逍遥宫后，倒悬于虚空中的山体，“山上便是锁妖塔，和老夫去第二个地方？”

    话音刚落，一阵烟云飘过，纪雍两人已经来到了另一个地方。转头向后望去，见破败的逍遥宫就在身后脚下的山顶之上。

    “这里便是曾经的锁妖塔，入门第三关考验：御魔。”老者望着半塌的锁妖塔道，“你敢不敢靠近些？”

    纪雍迟疑片刻，抬脚往前走去，说来也奇怪，越靠近锁妖塔，他的心跳便越来越快，仿佛对这座塔有着巨大的恐惧。

    复行十步左右，纪雍满头大汗。这山上没有丝毫阵法禁制，但纪雍却莫名的感到心悸，就连体内的长生真气也运转缓慢，有停滞之感。

    又向前靠近了十步，步步维艰，心脏像是要跳出胸膛一般，不仅如此，长生真经竟有逆行的趋势，周遭蠢蠢欲动的天地大势，让他如同置身于一片深海之中，感到一股窒息之感！

    身后的老者毫无阻碍的走到锁妖塔下，手指抚摸着黑色的石壁。

    “到底怎么回事？我为何无法靠近，长生真经又和锁妖塔有何关联？”纪雍心头隐隐觉得，自己与蜀山的一切确实存在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妖界两位妖皇不惜越界而战，为的就是锁妖塔里镇封的一颗心脏……史上第一任也是唯一一任，妖帝之心！”

    “作为与第一任天帝的宿敌，妖帝达到了妖族修行的顶端，比如今妖界的六位妖皇还要强大的存在。”老者望着天顶那条汇入虚空的瀑布，说起蜀山记录的太古辛秘。这些东西，在三界中也只有那位于顶尖的几人知道。

    “妖帝败亡后，天帝箭锁妖塔，镇封妖帝精血和‘孽’。蓄谋足足万年有余的妖界，一直等待一个契机，想要夺回妖帝之心，重新创造一位妖帝出来，与天帝争锋。”

    “这个契机就是陶满山？”纪雍捂着胸口，艰难开口。

    知晓天机的老者摇了摇头，“不只是陶满山，还有想要一人成佛，普渡众生的佛门。”

    佛门大乘佛法问世之后，推崇众生皆佛相的理念，只是佛门当时无佛祖，为了普渡众生的宏愿，必须要有人成佛，所以才会去争一争当时人间界的逍遥境气数。

    而妖族等的便是这个机会。

    “就算有天界的天帝干预下界，妖界也差点得手，最后独孤师兄不惜以一身道行为代价，在超脱之时，强行融合了‘孽’，妖界才只夺回了妖帝精血，而没有奇怪的命格。只要命格没有，妖帝也就无法复活。”

    纪雍内心震动，如果“孽”只有一个，那他莫非真的是独孤伐的转世？

    “至于师兄修行的长生真经本就是在蜀山的，后来被寂真和尚带走，辗转落在你的手中。”老神仙看到纪雍的神情，心头已经认定纪雍就是独孤伐的转世，“要说长生真经与锁妖塔的联系，其实要说与孽命格的联系更为准确。”

    老者走过去扶着纪雍来到崖边，坐在在青石上解释道：“帝师在定下修行五境之前，曾在锁妖塔中参悟天机，天地造物之神奇，自然绕不开命格；而想要超脱三界，自然需要参透一些奇特的命格是如何形成的。像孽命格这种生来就为天所弃，被道而遗的命格，就是超脱的关键。”

    “您的意思是说……”以纪雍见过天外天的心境，也是真正的震惊了。

    “没错，因为帝师参悟孽命格后，定下了第四境，一个可以做到超脱三界的逍遥境。”老者语不惊人死不休，再道，“‘孽’与‘佑’两个命格生来奇特，帝师手扎中曾言，佑的存在便是为了遏止孽的超脱，乃至于返虚自成天道。”

    “帝师自认为没有参透孽命格，所以在他的理论中，最后的境界不止是第四境，而是还有第五境返虚！”

    纪雍震撼莫名，绝没有想到，这延续了万万年的修行五境，竟是在锁妖塔中定下的。

    蜀山是万灵能够修行的起始，而后来帝师在昆仑山传道，也得排在蜀山之后。

    “帝师还在孽命格参悟出一道修行法门，因为是大道的开始，而被名为‘道始’，晚年时帝师又翻出这道法门，想以此逆推佑命格，洞察天道返虚，所以创出了长生真经流传下来。”

    “这……便是长生真经的来源么？”纪雍听过秘闻后，才终于知道为何在当年，被李释暄踩在脚下后，长生真经会逆转，原来都是孽命格在作祟。

    无论是逆转而成的《道始》，还是顺行的《长生真经》，都是直指天道返虚的修行之法，区别便在于前者一步登天、后者循序渐进。

    说到这里，老神仙长叹道：“道门三大奇典，哪一部不是来历非凡。道门旧时称为《紫气凌霄自在经》，如今被当世人口中称为《紫极天罡》的修行法，得自于天授，《长生真经》来源于帝师所创，而来历最为神秘的《断尘无妄经》被天界仙域奉为圭臬。”

    顿了顿又嗤笑道，“只是那群自以为是的仙人，明知修行错了还不得不一条路走到黑。”

    纪雍现在已经基本接受了他是某人转世的事实，只是觉得太不和常理。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自己只是命运有些坎坷的普通人，何曾想自己上一世也是个大人物。

    这种奇妙的感觉，让他对这个世界的神秘更感兴趣，心境悄然转变，从见到明珠后的目无一切，到现在对天地怀着敬畏之心。

    “前辈……”纪雍忽然想到他来蜀山是有目的的，剑胎在身，他要入通玄还得指望它。

    “我名秦游观，师兄称我游观便可。”老者连道不敢。在他的认知里，独孤伐死前已入逍遥，所以命格是有可能转世重修的。尽管纪雍没了记忆，但也改不了独孤伐在他心中的地位。

    纪雍的转变让他由衷感到高兴，蜀山终于不止只有他一人了。还有独孤师兄，以他的本领，定然能重振蜀山辉煌。

    “游观……师兄，我在西荒的吴王之墓里，遇到了师傅褚师不受……”说着，将西荒遇褚师不受的事情讲了出来，没漏一丝细节。

    秦游观听后跪地嚎啕大哭，如同一个孩子一般，直呼：“天意如此。”尽管他早有猜测，但听到噩耗还是痛心无比。

    “师叔祖怎么会跨越无尽海域，到西荒去求援？”痛哭之后，秦游观还是觉得这其中有阴谋。

    胡乱的扒拉脸上的泪水，从老神仙直接自降身份称纪雍为师兄的秦游观连忙爬起来，挥手唤出纪雍体内的剑胎。

    “这是蜀山秘术，剑胎是蜀山通玄的本命之物，凝有一身精气神，尽管师叔祖已死，三者去其二，但剑胎中还是有残留，以溯源法观之，定能知道师叔祖去西荒的缘由。”

    秦游观连告“师叔祖得罪。”，毕竟观人记忆本就是无礼之举。

    几道印法后，起码有三百岁的秦游观闭着眼睛筛选无用的记忆，最后停在了大劫开始之时。

    剑胎飞入那虚空瀑布面前，一段段以褚师不受为视角的画面出现在水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