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道化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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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五四章 说书人

    谢府在冬至之后的一天大清早的就忙碌起来,一个个府丁丫鬟忙里忙外,脚步匆匆地频繁进出霁雨小院。

    实际上从下半夜之时他们就开始忙碌了,被管事儿的连夜叫起,为的是一位不知身份的陌生人,那位连公子都含糊不清说不出姓名的陌生人受了重伤,就住在霁雨小院。

    一位位丫鬟从霁雨小院出来后,无一不是面带惊色,手中盆子里的血水都不知道换了几次,从来没有见过受伤如此严重之人还能活下来。

    那位胸口几乎被破开、依稀可见内脏的陌生人的事迹,必然会成为他们以后吃饭时的谈资,只要恶心到别人不行,他们自己自然可以吃到更多的好东西。

    “血终于是止住了,骨头也被接上,能不能活下来,只能看此人造化。”

    霁雨小院的房间内,纪雍整张脸毫无血色,床前五位修士为其灌注了半夜的真气用以吊住纪雍性命,此时一个个也被累得不轻,额头冷汗长流。

    谢晟目光不定,看着床上陪了一夜连眼睛都没眨过的谢媛鸳,心里微微叹气,说道,“府上千年血参、玄都观的金丹,只要对修士有用的疗伤药都喂了,应该想死也难吧。”

    谢晟心里说没有一点吃味那是不可能的,这位胆大包天的修士虽说有恩于谢家,却也是连接的将谢媛鸳推向了《九州经注》的阴谋之中,而且更是直接让他谢家与李承凤闹掰,总而言之便是因小失大了,而且在当前局势下,这样的牺牲还不知道值不值得。

    正思虑间,平时不修边幅的谢余庵披着绒皮斗篷就踏进了屋子,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位穿着普通的老人。

    “你们都退下罢,没我的允许,霁雨小院周围都不许踏入。”谢余庵进门后便说了一句话,几位修士略微点头,打量了眼那位跟在家主身后的老头,这才出了房间,将房门关上。

    谢晟等无关人等都出去后,将脸一撇,“何德何能劳你薛公公大驾?”

    谢余庵一瞪眼,骂道:“臭小子你怎么说话阴阳怪气的?老薛那晚没来得及出手也是有难言之隐,怎么能怪别人呢?”

    这位不敢正大光明亮出身份的老人正是昨晚的薛青萍。昨夜回宫见过皇后娘娘后,他便已经没了睡意,思来想去没找个能够让纪雍活下来的其他方法,所以今早,他便自己悄悄出宫,为昨夜的不尽心付出代价。

    谢晓如镜莲湖上问纪雍能不能活,他薛青萍咬牙说能,心里便已做好了大出血的准备。

    怀里揣着近百年来收集的灵丹妙药,薛青萍不理会两位言语中对他的不满,走到了床前。

    低头看着这位在九州闯出赫赫大名的邪绝,不禁微微皱眉。伸出手来,以强悍的灵觉窥探其体内的情况后,眉头越紧。

    “果然如传言那般,这位邪绝能够强行聚集天地精气,比之魔君钟南的魔功更加霸道。”薛青萍心头暗道,对方体内状况一团糟,就像是家里进了盗贼横行霸道,更不巧的是主人又不在家,导致那些保留体内没有加以转化的天地精气四处作乱。

    而且天地精气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有这方天地作为后盾,偏偏纪雍体内并无真气,无法化为己用。如果由他人强行炼化,那得看对方有没有本事炼化无穷无尽的天地精气了。

    这其中原因看似复杂,其实归根结底就是修行的一个特点。

    世上为什么这么多人不能修行,就算身边有高手强行注入自己的真气于对方体内也不行,原因就在于此。

    如方吝平白受将行云五百年修为灌顶,也没有一蹴而就成为第二境极尽修士,反而还深受其害,直到张季痕出手将那些修为皆数敛入对方体魄,才解决了这一大难题。

    但纪雍此时的情况却又和方吝不同,方吝体内五百年修行终究有限,而他体内的天地精气则是练之不绝。

    如果非要强行炼化,必要有两位通玄王者出手,才可以考虑试一试。

    而恰好昨晚,与谢家同一战线的霍初和庞全英一战,虽说是点到为止,但要想恢复到以前,没有一年半载的时间是不可能的。

    薛青萍长叹一声,倏而目光一凝,“三位还请退出房间,老奴要全力出手,不得有丝毫分心,否则不仅是此人性命,就连我的性命也会不保。”

    谢晟两人将信将疑,但见其神色不似做伪,自家已是无计可施,权当一试。于是便拉起憔悴不堪的谢媛鸳离开了房间。

    不知何时,那位先天眼疾的霍初出现在了院子里,他闭着眼睛,身负古剑,“望着”紧闭的屋子。

    谢余庵看到来人,心里的忐忑消失了大半,说道:“老霍,昨晚如何?”

    “老夫失了两百年修为。”霍初语气平淡,仿佛失了修为的不是他自己一般。

    谢余庵张了张嘴,正想开口安慰,毕竟是因为两人的老交情才导致对方淌这趟浑水,却没想到对方一句话堵住了他的嘴。

    “庞全英失了三百年,成了个伪通玄。”霍初语气依然没有变化。

    谢余庵不禁朝着他竖了个大拇指,赞道:“宠辱不惊,真不愧是霍老神仙矣。”

    一旁的谢晟想笑不敢笑,憋得脸上通红。本一心挂着纪雍的谢媛鸳了就直接多了,噗呲一声笑出声来。

    老头子从小不爱读书,看不起儒家的那套歪理,此时说着文绉绉的话来,不禁让人啼笑皆非。

    “薛前辈带着那人离开长平了。”

    谢余庵猛然站了起来,“我嘞个大爷,你咋不早说?”

    “就在你儿子笑你这个老子之时。”霍初淡淡地说了一句,转身离开。

    …………

    三月长平,万物复苏。

    长平街道上苟延残喘的白雪在清晨的暖阳下化作了水滩,家家户户屋顶上积雪不断融化成水滴,从房檐下滴落在下方青师地面上。

    长年累月,历经水滴击打,坚硬的青石上,已有一个个小洞。随着长街一眼望下去,一个个小指头大的凹洞,就像是时间留下的一排足迹。

    小贩商人早已经将小摊摆好,就等路过的客人光顾了。

    长街上现在还没有多少人,在这个黄金地段的居住的人都是有身份地位的,没有谁会无聊到来这些小摊上买东西。

    但今天偏偏就有两位看起来非富即贵的年轻人来了。

    “崔大娘,来两个煎饼。”年轻女子随手比了个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大小,俏皮一笑,“诺,就要这么大。”

    那姓崔的大娘煎饼在这里已有二十多年,谢媛鸳小时候缺着牙齿便往这里跑,可以说这崔大娘是看着谢媛鸳长大的,见到谢媛鸳身边的年轻公子,一边忙活一边道:“哟,谢小姐,这位就是你家夫君吧。”

    谢媛鸳顿时羞红着脸,低着头悄悄地打量了一眼旁边面色苍白的年轻人。

    煎饼做好了,崔大娘忽然咬耳朵般对谢媛鸳道:“谢小姐,你这新婚夫君身体可不太好、未老先衰,以后你可有得抱怨的了。”谢媛鸳听得一脸诧异,不知道是什么个意思。

    “等小姐再再大些就懂大娘的话了。”崔大娘痴痴地笑着,但在谢媛鸳眼里,原本和善的笑容却有点别扭。也不管这位拿她寻开心的大娘了,道了一句谢,拉着不说一句话的年轻人离开小摊。

    等到两人离去,那崔姓大娘不慌不忙地将吃饭的家伙洗干净,放在一个背篓中。

    背篓比普通的要大了一圈,里面装着一个炭炉,一块特制的烙铁,以及一大包剩下的面粉。

    这位普通人只知道她是乡下女子、所以力气大地出奇的平凡妇人,轻轻松松将背篓背在了身后,脚步没有丝毫晃动,背着沉重的背篓离开了。

    “哟,崔大娘收摊了啊。”

    一旁熟悉的小贩见怪不怪,笑着打招呼,朴实的崔大娘也一一笑着回应。

    “宗主,接近谢小姐的那人需不需要我们派人去警告一下?”

    走到小巷中,一个声音出现在她耳边,妇人面不改色,依然自顾地走着。“不用妄动,凡人一个而已,而且还是病秧子。”

    妇人微微一停脚步,问道:“查清楚前几月是何人在长平动手了吗?”

    暗中的人沉默片刻,最后叹息道:“属下无能。”

    崔大娘轻轻取下背后的背篓,用一只左手提在手上,踏进了居住的院门,心中百感交集。

    她一个落魄宗门的宗主,在这人人如龙的长平,如履薄冰……

    那位被崔大娘误会的病痨鬼年轻人正是前两天才能下地走动的纪雍。身边这位闲不住的大小姐硬是生生守在不能下地行走的纪雍身旁三个月,可把她给憋坏了。

    见纪雍已经能够下床行走,便美其名曰:给她补偿,才下地的纪雍便被拉出来逛街了。

    此时,他也是毫不用心,眼睛半开半阖,灵觉已是沉下了丹田。

    看着丹田中那颗如米粒般大小,正像是呼吸般吞吐天地精气的东西,心中有些无奈。

    他丹田气海内,现在除了一颗剑胎,又多了这颗米粒,还都是他不能左右的存在。

    纪雍又抓了把披在肩头的头发,轻轻散开,里头花白头发一抓一大把。

    这一次的伤势,比之前受的伤还要严重,尽管没有跌境,但是实打实地在鬼门关走了一圈。

    正思虑间,忽然觉得周围人的声音慢慢小了,就连旁边叽叽喳喳闹个不停的谢媛鸳的声音也消失在了耳朵里。纪雍面色沉重,耳边无数人都在张嘴说话,但他却一句也听不清。

    逐渐的,周边的街道也在他眼中缓缓消失,整个苍茫大地,只剩下他一个身影,孑然而立。

    “是谁!”纪雍知道,暗中施法的人,已不属于人世间的任何一人,或许可以说三界难寻。

    “叮叮叮……”

    突然远方传来铜铃声,纪雍抬眼望去,只见天边一条身影手持算命幡,幡上挂着一个铃铛。

    两者间距离不知隔了多远,那铃声依然清晰传到纪雍耳朵里。

    又见得对方闲庭信步般走来,仅仅一步跨过、便是天涯咫尺。

    ……

    长平才堪堪迈入春日雪霁的和煦景象,此刻已是乌云密布、雷声滚滚。

    皇宫中正赏花的谢晓如突然抬头望着天空,身边的薛青萍皱着眉头,已是盖世通玄的他眼中竟有罕见的凝重。

    “什么牛鬼蛇神都来找他,他也是真够忙的。”谢晓如轻笑一声,“一出手便是天机混乱,看来这位不速之客很不简单啊,不知是五位逍遥境里的哪一位?”

    张晦明火急火燎的出现在御花园,脸色也是难看得像死了亲娘一样,“娘娘,皇城下的真龙,气息乎强乎弱,恐有大难。”

    谢晓如抬手看着手上,不知何时那双素手上,出现了一条小蛇般的异兽,而此时这并无实体的异兽无精打采,在女子手上盘成一圈。

    “化龙之时遭此一劫,难道是命中注定的吗?”谢晓如轻轻叹一口气。

    “是老夫的无能。借龙宫大乱盗取真龙气数,虽让城下龙莽有化龙之机,但也承担了诸多因果。这邪绝纪雍随龙气到长平就是其中一桩。”张晦明语气平淡,但却透露出滔天大密。“这神秘的逍遥境来长平,也不知是福是祸。”

    ……

    纪雍警惕着望着面前的年轻人,对方身着青衣长袍,腰间也系着两个铜铃,眼睛细长,长相普通。

    “微生乞伏,见过道友。”来人微微弯腰行礼。

    “你是谁?找我有何事?”纪雍回礼后问道。

    自称为微生乞伏的年轻人指了指手上的幡子,笑道:“算命的,说书的。”

    “如此大动干戈,是要取我性命?”纪雍举目四望,上下四方,天穹与大地消失不见,两人出现在孤岛上,浪声涛涛。

    突兀出现在长平,让所有人措手不及的微生乞伏,看着纪雍摇了摇头,“身为孽,你的生死不在他人的掌握中,谁也不行,决定生死的唯有你自己。”

    纪雍心头凛然,又是孽吗?所以命中注定孤家寡人?

    “我来是想告诉你,就此罢手如何?”微生乞伏接着道,“不去灵山,就此停下。你已修成仙胎寿元漫长,做一个普通人亦可无忧无虑,至于你体内本不属于你的东西我都可以帮你拿去,包括那颗蜀山的剑胎、盖世王者的假丹真元,甚至是你的命格:孽。”

    随着这神秘人一句句话,纪雍心里已是沉入谷底,对方对自己的情况如此清楚,简直比他自己还要清楚自己,这种情况他只在燕秋身上看到过,只有那个境界的人物,才能一叶知秋,万事在心。

    所以对于这位逍遥境的不请自来,纪雍也一直保持警惕状态,就像是寂真,那位明明不假于物的逍遥就一心想要抹去他的存在。

    突然间,波涛起伏的海面静了下来,整个九州大地,锦绣山河分毫不差,出现在了海面上。

    纪雍忽然觉得,面前这人以逍遥来盖之,或许有些不准确了。

    “天下大势,天下气数。”微生乞伏随意一指长平,那里有一头气运真龙盘踞,藐视九州大地。

    真龙睁开金色的龙瞳,瞥了一眼微生乞伏,后者毫不在意,继续道:“大唐百年内会成为九州第一皇朝,斩尽天下妖邪,灵山佛家、白岳道家,亦会在百年内各展风流,儒家出了一个书奇,半个苏幕遮,仅此二人平分儒家气数,可想而知两人将来的成就。”

    神秘人轻轻开口,说起每人的命运,如数家珍,说到一处,海面上便展现出各自气数洪流,“杨罗延会建立不逊与大唐的人间皇朝,陈霸先的陈国终是昙花一现。天下之人,各有各的造化,各有各的缘法。”

    纪雍很讨厌这种命不由己、沦为他人棋子的感觉,而面前之人给纪雍这种感觉异常强盛,“你到底是谁?”

    微生乞伏毫不介意纪雍的敌意,“算命的,说书人。”

    “你不奇怪为何我没有说你吗?”微生乞伏突然面色肃然,“曾三界无敌,叫九天神魔露怯容,终身死道消,寻遍九幽无遗骨。”

    一望无际的海面,依然在天穹的笼罩范围,此话一出,整个天空发出如怒吼般的雷声,乌云盖顶,两人九丈头顶上空,如苍天倾覆。

    远远望去,孤岛,海面、天顶,一线之间。

    “聒噪!”微生乞伏沉声一呵,整个天顶异象,在眨眼间消失不见。

    同时,纪雍眼前景象变化,他如一道光芒一般,瞬间掠过无穷无尽的虚空,再次出现在长街上。

    谢媛鸳依然说着些长平的趣事,殊不知,面前之人,刚才经历了怎样离奇怪诞的事情。

    经此怪事,纪雍也没心情再逛街了,转身便离开,也不理身后的叫嚷询问的谢媛鸳。

    ……

    北俱芦洲天机楼,两位老头子正在掐架,一旁的小道童左右乱转,在旁喊着有趣,不断鼓掌。

    旁边的华青扬无奈地看着闹腾的三位,实在不敢相信,这九州人间界威名赫赫的天机楼,竟是如此的不正经。

    “密林,这都是你做的好事,没事儿非要加一个算奇,将那人拉下水,惹怒了那人,还活不活了?”缺了牙的老头,本还坐着轮椅,此时也跳了起来,可见确实被气的不轻。

    称为密林的老人也来气,谁知道那祖宗脾气这么大,一言不合就下来掀棋盘,搞得人心惶惶。

    “还不都是你,说是出去稳住气数,可跑了这一大趟,连最重要的人都没见到,就去看漂亮小姑娘了,还让那祖宗亲自下来敲打。”密林扯着陈老头的头发,轻轻一抓,满手都是。

    陈老头疼得哇哇大叫,一脚把密林给踢飞,瞪着眼睛道:“老头子当年可是上过战场的猛人,你敢扯我头发!”

    华青扬不忍再看那老头的惨烈景象,别过头出门去了。

    夜晚,正看着门前湖中那些不能理解的壮丽景观的华青扬突然站了起来,屋子里冲出那陈姓老头,气呼呼地道:“随我出去,去见见那个无法无天的病痨鬼。”

    这位曾游历九州七年、才回天机楼的老人又离开了,这一次,他要为人间界锦上添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