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家离县城不远。她曾在县城打扫大街，早晚各一次，每月工资六七百，很知足。对于家境清贫的她，这不是个小数字。那时她已七十，但很健康，这个活不在话下。

    有一天，一辆小汽车擦肩而过，把她和小垃圾车一起带翻了，扑倒在地。她刚想爬起，旁边有人嘱咐她千万别动，并且要她躺在地上呻吟喊疼。姑姑不好意思躺在地上，也不好意思喊疼，就坐在地上。车主过来问摔在哪儿了，她想说哪儿都没摔着。没等她开口，旁边七嘴八舌替她说了：“肯定骨折了，你看都不能动了。得报警。”“说不定摔到脑子了，话都说不出了。”“这么老的人，经得住这么摔吗？”姑姑没法开口了。

    车主甩下四千元钱，准备私了。姑姑觉得这个馅饼太大，有点受不住。谁知周围群众非要车主带她去医院检查，说留下后遗症可不得了。车主又甩下三千元钱，人群散去。

    姑姑辞了那份工。大概怕第二天那开车的又看见她。一提这事，她就难为情：“咳，咱一点也没摔着。”没摔着，可是也接了人家七千元钱——这正是她难为情的地方。虽然没撒泼打滚死乞白赖，甚至都没说什么难听的话，就拿到了这钱。

    姑姑勤劳、善良、真诚，从不贪小便宜，也从不招惹是非，可是一生吃苦。以她的性格，如果没有旁人怂恿，肯定拍拍屁股就走了。但事情的发展出乎意料。这从天而降的一大笔钱，她不伸手就是傻子，必会被人耻笑。再给她一次选择，再难为情，她还是会选择伸手。

    可是，那些素不相识的人为何要推波助澜？他们并没有得到好处。我只能这样推测：在他们看来，杀富济贫天经地义，是善举而非恶行，而正义、真相，不值一文。只因为，穷的太穷了，富的太富了。

    在真和善存在矛盾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的立场也常摇摆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