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一锅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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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难忘考研

    二零零一年春天,我从郑州打电话告诉父亲,我已经离开单位,回到母校,准备用将近一年的时间,复习考研。父亲愣了,显然没料到我来这一手。这么大的事,连个招呼都没打。但是他对我这种独断专行并不陌生:中考填志愿,高考填志愿,找工作,找老公,人生大事一向都由我自己搞定。决定考研,我也从来没想过征求父母大人的意见。

    我告诉父亲,暂时不能给家里寄钱了,但是研究生毕业后,我能更好的帮助家里。空头支票开的有点远,差不多相当于期货了。但是,父母亲一向尊重我的决定,扯后腿的话一句都没有,只是叮嘱我吃好喝好,注意身体。

    考研的念头,其实去单位不久就有了。单位地方偏僻,几近文化沙漠。单位状况也不好,找不着活儿,有两个月工资都没能按时发。这些我没跟家里说过,他们不知道深存我心的危机感。单位每况愈下,我要跟着它苟延残喘吗?本地人似乎还能找到退路,在镇上开个店或者找个活,而我和男友(考研时已升格为老公)两个外乡人,甚至连当地方言都听不懂。如果生了小孩,那就被钉死了,彻底不能动弹了。趁着年轻没有拖累,得抓紧时间再走一步。

    可是,这一步怎么走?两个人,两眼一抹黑。想过的出路有:攒点钱,到镇上开一家打印店;回山东老家,开个浴池;倒腾地方特产,把广西特产弄到甘肃去;考个证书,重新找工作;考律师;考研。后来慢慢理清了思路:两个人不能同时离开,至少得有一个人继续挣饭票。我先走,他无后顾之忧再走。大学不能白读,开店、开浴池、倒腾土特产,暂不考虑。考证书和考律师,不知该如何下手,而且我从未学过法律。最终只剩下一个选择——考研。

    其实我早就开始背英语单词了。但是,上班不方便,下班又想玩,有一搭无一搭的,三五年也未必能考上,而时间在悄悄流逝,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就这样,春节过后,我向总队长递交了请假条,大言不惭——要继续读书深造,特请假十个月。单位对我不赖,顺利放行,包括后来给我开同意报考的证明,离开时转户口档案各种关系,未设置任何障碍。老公千叮万嘱:“一定要认真学习,周六不要浪费时间看电影(学校每周六晚有免费露天电影)。今年考不上,明年再继续!”风萧萧兮易水寒,这一去,回头难。

    那一年,是我这辈子最拼的一年!住在学生宿舍(先后搬家近十次,说起来又是一把辛酸泪,后文详述),早晨七点起床,八点之前进教室;十二点吃饭,下午两点半进教室;晚上六点吃饭,七点半进教室,晚十点回宿舍睡觉。平均每天自习时间约十小时。天天如此,月月如此。

    持续了半年左右,累了。战线拉得太长,神经绷得太紧。学习效率开始下降。到临考时,状态已经相当糟糕,看不进一页书。考试的前一天晚上,看了一晚的小说,才算没有崩溃。如果再让我考研,六至八个月足矣。但是当时,我是孤注一掷,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虽然老公说“大不了明年再来一次”,可如果真的再来一次,时间成本、精力成本、经济成本,不敢想象。

    还好,人努力天帮忙,虽然后期状态不佳,仍然过线了。老同学从BJ打电话告诉我分数,真是欣喜若狂!和我一起散步的朋友夫妇分享了我的狂喜——他们是真的为我开心,也是离开陇西后我最怀念的两位朋友。打电话给远在XJ的老公,他在电话那头高兴的说不出话来。

    经过那一年的学习,我就再也没害怕过学习。我开给父亲的支票,后来终于去掉“空头”二字了。

    再说说搬家。那一年搬家次数之多,成为难以磨灭的回忆。

    向单位办理了请假手续,我就只身回母校了。带了被褥和衣服,带了四千多元钱——那是夫妻共同财产的一半,就出发了。还好,母校还不陌生:班主任还在,愿意帮我找宿舍;大学同学有留在郑州的,为我提供帮助;我亲自接待过的低两级三级的老乡还在,对我很热情,有的也在准备考研。这也是我选择回母校复习的原因。在单位那个小镇,报名、买参考书,都得去兰州,而且通讯不发达,手机还是奢侈品,甚至错过报名也未可知。

    我的钱用来吃饭和买参考书,并没有考虑住宿费。所以,当班主任表示帮我找个学生宿舍时,我非常感激。于是,住进了第一个宿舍,是个大一宿舍,刚好有个空床位。这个宿舍住了三个月,是住宿时间最长的。五个女孩子,性格迥异:一个东北女孩,漂亮高挑,爱说爱笑;一个西北女孩,个子不高,经常逃课睡大觉;一个河南女孩,可以惟妙惟肖模仿张信哲;另一个河南女孩,单纯可爱,据说有很多男孩子对他表示好感,我也很喜欢她,我的信件都是寄到她的名下,常和她一起去开邮箱;还有一个,非常忠厚,乐于奉献,完全把别人的事当成自己的事,她崇拜长孙皇后!

    她们比我小五六岁,很尊重我这个大姐姐。但是,放暑假时我得搬走了,她们要调整宿舍。于是,我住进一个老乡的宿舍。这个宿舍其实没有空床位,但是因为放假了,宿舍剩的人不多,我就暂时栖身。住到开学,人家都回来了,只好又搬。经老乡介绍,住进第三个宿舍,该宿舍有个女生在外租房住。我在这个宿舍很不愉快,处处感到排挤和压抑,只是忍住不说话,除了上自习就是睡觉。住了不到两个月,那个女生要回来了。正好老公来看我,就在外面租了间房子,也是老乡帮介绍的,交了一个月房租,只住了半个月。他走了,我也不敢一个人住,因为房子在城中村,去学校要穿过一条很长的又脏又乱的巷子。

    重新回到学校,还是求助于班主任,又搬进一个混合宿舍——这是我第五个住处。这真是个混合宿舍!来自不同的系,不同年级,有本科生也有大专生。我搬进去的时候,宿舍里已经满坑满谷,柜子桌子想都不用想,属于我的只有一张空床。而我虽然搬家多次,东西却越来越多。被褥、衣服鞋子、越来越多的参考书、饭盒脸盆,袋子、箱子、盒子……不倒腾个十趟八趟弄不利索。没办法,我是外来户,能把人塞进去就不错了,人家冷冷的看着我,我也只能笑容满面打招呼:“嗨,打扰你们了……”

    但是,慢慢熟悉了,倒是能和睦相处。她们不排挤我——我刚有过被排挤的经历,那滋味真不好受。宿舍人杂事也杂,真让我大开眼界。有个女孩,虽然挺黑,但是胸部发育特别好,大家就拿她开玩笑。她去男朋友的城市探亲,打过来电话,室友问她在干什么,她说“在床上”。为了这句话,全宿舍开心了好几天。有个大专生,谈了个男朋友,一天到晚闹分手,哭哭啼啼又分不了,然后又一个男人插进来了,纠缠不清,天天演韩剧;还有一个来自BJ非常漂亮的女孩,更是长盛不衰的话题人物,她长发披肩,肌肤雪白,非常丰满,前突后翘,上衣又非常暴露。那么一大片雪白,我都会忍不住会多看两眼,何况异性。所以,关于她的种种流言时有更新。我不常在宿舍,只在临睡前听几句,比如哪天早上又从哪个男生宿舍出来了,哪天在男生宿舍被抓个正着……真假我不清楚,但有一件事是真的:她在网上认识了一个男人,那男人来郑州看她了,她当即就和男人住到宾馆去了。那段时间她不常回宿舍,偶尔回来也有意无意的炫耀:男人每天给她五百元钱,让她逛街零花;和男人在一起如何快活风流——她说的比较隐晦,毕竟,除我之外都是未婚女孩。她挺有钱,不知是家里的,还是别人给的,天天搂着个笔记本看片儿,睡得很晚。我的休息很受影响,但忍住不说,因为她在宿舍的日子并不多。

    我毕业的时候,还从没听说过男女生开房之事。高我一届的一对情侣,只因为在宿舍行为不检点,男生竟被开除,女生留校查看。两年后,回到母校,发现男女生租房同住已蔚然成风。甚至出现这位BJ女孩玩弄生活的特例。不由我不叹息: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寒假来了,又面临搬家。这次,我搬到一位正在读研的同学那里,一直住到考试结束。考试结束,我的家当,一部分搬回山东娘家,一部分搬到广西婆家,一部分,搬到甘肃陇西文峰镇自己的家。

    这是我能记起来的六次搬家。事实上不止六次。有些临时中转只住一两个晚上的,就记不清了。每次搬家,都带着全部家当。每到一个地方,面对的都是陌生人。我本不善交际,一天到晚又在教室,没有时间和精力建立良好的人际关系。能做到的,就是尽量少影响别人,不让人反感就是了。最好都把我当隐形人。有时,偶尔因自己的疏忽给别人带来不愉快,我也无暇去解释或调整。刚刚熟悉,别人也接纳了我,又该搬家了。

    这一年,深深体会到了什么是寄人篱下。这一年,也认识了各种各样的人,虽然现在,她们的名字大部分都忘记了。见识了忠厚,也见识了势利;见识了热情,也见识了冷淡;见识了单纯,也见识了复杂。想必,她们也都忘记了我的名字。我们,不过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