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一锅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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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大学毕业了

    大四那年寒假,父母问我找工作的事。我说不用担心肯定能找到。其实心里很虚。父母微笑着,比我更虚。那正是到处下岗的年代,很多人“毕业即失业”。“某某村某某大学生毕业了,找不到工作,待在家里,父母都愁死了”,这样的消息,时不时吹进耳朵,无疑绷紧了他们的神经。家里有门路的,花些钱送送礼,也许就解决了。我们家不必考虑,门路和钱,一样没有。他们倾尽全力供我读书,到头回来锄大地,那可就不是一般的笑话了。

    工作特别难找,同学们象无头苍蝇乱飞乱撞。男生好些,去不了设计院,大不了去工程局,四局,十一局,十二局——对他们而言那是最后的退路。而成绩最棒的女生,也只能签工程局。我这种成绩平平没有特长的,工程局都进不去。我也不是一点儿特长没有,我会写诗。可是,农田水利工程专业的学生,写诗毛用?连我自己都羞于提起。就业目标本来就不高,现在降到最低点:无论哪里,无论什么样的单位,只要能养活自己,先签下再说。

    甘肃有个单位招人。一听说单位在甘肃的一个小镇上,而且是打井的,很多人就不考虑了。我和男友商量了一下,跟单位通了一次电话,买上火车票就出发了。随身带着协议书——如果合适,直接签就业协议。火车出河南,入陕西,进甘肃,越来越荒凉,一路起起伏伏的黄土高坡,如我一路起起伏伏的心情。

    在陇西站,了车,两位老同志来接我们。我注意到,他们脚上穿的是布鞋。第二天,参观了一下单位,跟接待我们的两位同志交流了想法。其实这不是个打井队,他们有个钻探队搞勘探的,还有地质队,测量队,设计队等。好几年没进新人,人才出现断层,所以很愿意要我们。我猜,主要原因应该是看上了我男友的优异成绩。买个萝卜搭根葱,也得要我,不然,萝卜也留不下来。我最关注的是收入,他们也讲的很清楚:年收入至少八千元,也可能一万或更多。当即,签定了就业协议。

    返程还是一路黄土高坡,我的心情好起来了。我规划着这些钱,一年省吃俭用可以剩下五千,三年时间家里的债务就可还清——可怜的钱,它们还没到手,已被赋予使命。

    回到学校,我给父亲写了封信,向他报告这一消息。当然,只往好里写,绝口不提环境的恶劣。很快,父亲回了信。信中写道“黎明,我最亲爱的女儿”。(每次看到这句话,就想留泪)。农村人不善表达感情,再深的爱也从不说爱,以往来信,都是最朴素的语言,最直白的叮嘱。这次,显然父亲非常激动,才绝无仅有的,使用了这样华丽的语言。他写道:“咱家没钱没势,没有任何背景,找工作帮不上你一点忙。现在你找到工作了,无论环境多么艰苦,也得好好干。争取干出一番事业来。”惭愧,这么多年过去,“一番事业”越来越远了。

    办妥离校手续,我们就去单位了。报到之后,我要回山东一趟。预支了一个月的工资——471元,单位又报销了车费和行李拖运费,还发了300元安家费,一下子竟有了一千多块钱。都掏出来,放在床上,感觉是一大堆——那时最高面额才是10元。我都有点数不清了。

    回到山东,第一件事,就是交给父亲700元,只留了返程路费和少许零钱。父母大为惊异,也十分开心,没想到我这么快就给家钱了。当天,父亲就还了两家欠债——关系比较远的,欠了人家好几年了,都不好意思见人家了。我说不要急,我会一点一点把所有的窟窿,都还上。(我们那里,欠钱是“塌窟窿”,还钱是“还窟窿”)那天傍晚,父母亲进进出出,脸上洋溢着少有的快乐和轻松。这种快乐和轻松,已经离开他们多久了,他们不记得,我却记得。

    所以,短暂待过的那个单位,我心存感激。在我筋疲力尽,在这个家走投无路之时,它给我一个喘息之地,让我养精蓄锐再出发。虽然有一些不愉快的人和事,但它对我的好,终生铭记。那里也还有我想念的人,TA们对我的好,我也都记得。只是没有机会说谢谢了。

    两年后,家里的困境得到了缓解,我办理了停薪留职,踏上了考研之路。那是另一段难忘的岁月,当有专篇记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