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吟千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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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背叛

    琵琶、玉笛、洞箫、锦瑟、长笙,湖面上百修士的古乐同时奏响,江面上顿时风起云涌,惊涛骇浪,音刃风锥,内力滚滚,杀气凛然!

    冷枫一掌击在一个青年的前胸,立刻吐血倒飞出去。他踏着一条条小船,身形矫若惊龙,双掌隐隐泛出青色,带着罡风,破去一道道音刃,所到之处,散修皆重伤而退。冷家琵琶手,大展神威!

    倪音持一柄长剑,施展出倪家的绝技玉箫剑,她像在曼舞,衣袂翻飞,系在长发的玉佩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线。长剑如虹,化作一幕银光闪烁,无可御之敌!

    两岸的人们,呐喊着,一生都难得一见的如此宏大的乐师争斗,在枭阳剑之下展开!百人奏乐,声势浩大,湖水沸腾一般,音刃穿透巨浪,有船只被打碎,水中人影翻滚。

    只一盏茶的功夫,散修乐师一个个负伤而退,湖中人影渐稀,几只曲调在乱哄哄的杂乐中突出,修为高下,在此时可见一斑!

    倪音、冷枫、云千渡,此时才奏响乐器,展现出真正的实力来。三个人,出手各有名家风范,放眼整个南国的年轻一辈,绝对是顶尖存在。

    此外,有一位目盲的少女也吸引了众多注意。一叶孤舟,一张锦瑟,一曲《长门怨》,哀婉低吟,纤纤十指,白的透明,律动之间音刃射出,声势浩大,内力竟也丝毫不弱!

    还有一位枯瘦的中年人,双颊凹陷,长笙嘹亮,直冲云端。他大概有四十多岁,也厚着脸皮驾着一只小船来到了湖中央。

    不过,此时此刻,三大家主的目光,湖边几位强大散修的目光,全部集中在一个人身上——

    皇甫琉璃!

    三大家主面色凝重,帝国公主,皇甫琉璃,修为内力已明显凌驾于其他六人之上,漆黑的埙,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一曲《空谷幽兰》,于空灵悲凉中透出萧萧的杀气,音锥之势,即使他们对上也不得不全力以赴。

    看来胜负,显而易见了。

    然而同时,又有另一个念头不约而同的出现在众人脑海中。

    ……如果是他与琉璃,谁会更强些呢?

    皇甫玖默默看着争斗,好像突然丧失了兴趣,转身向船阁内走去。然而,走到房门口,他停下了脚步,面色微微一怔。接着,他一把推开了门。

    房间中,放着一张名贵的檀木太师椅,雕花木案,上面放着几张御供宣纸。一个人,一身青衫,正缓缓提笔,写下一行苍劲的大字。他身上的气息很玄奥,即便是皇甫玖的修为,看他都有种雾里看花般的感觉。

    青衣人抬起头,他只有四五十岁的模样,两鬓微微参上一点白色,看到皇甫玖走进来,露出了略带几分慈祥的笑意:“小玖,多年不见了。”

    然而皇甫玖并未给这位神塔枭阳使好脸色,冷冷开口道:“你来找我干什么?”

    青衣人苦笑:“当年为了入塔,我离开皇室,这么多年还在怪我吗?”

    “我哪里敢怪罪先皇的帝师?”皇甫玖面无表情。

    青衣人沉默了一阵,说道:“你的女儿真不错,未来成就或许会超过我。咦?你怎么了?脸色怎么难看。”

    “她进了神塔,谁来当我南国下一任皇帝?”

    “你只有这一个女儿吗……唉,要不让给观家吧……”

    话音未落,皇甫玖身上爆发出一股强烈的戾气,他怒声道:“要不是你,观家在我父亲的手上就灭掉了,我一心除去四大家族,你居然让我让位?”

    青衣人放下了手中的笔,苦笑着摇摇头:“数百年前,皇甫家坐上南国王位,便想着除去其他几个家族,争斗不休,流了多少血啊。若非内斗的实在厉害,南国的实力也不会弱于北国,甚至能出一个与丹神殿相媲美的宗门……”

    “那些东西我不管,现在三大家族都已归顺于我,观家仅剩一个独子,只要我拿到古书,说不定便能再做突破。”皇甫玖狭长的眸中,闪着冷厉。

    “小玖啊……天将变……你……好自为之吧。”青衣人长叹一声,身形忽化作一股旋风,青芒闪烁,破窗而去。

    又是一碗茶的功夫,胜负已分。琉璃自然胜出,好像还未尽全力的样子。锦瑟少女和中年人败于琉璃之手;倪音早已虚脱,内力耗尽,俏脸苍白,退回倪家的船上;冷枫稍好,可也内力所剩无几,大口大口喘着气,有些狼狈的趴在一块破船板上,抱着琵琶;至于云千渡,早在结束前便被一道音锥击中,负伤而退。

    云北海的脸色,看不出任何喜怒,冷霏只是看着冷枫,倪桑却微微皱起眉。

    “好,既然结果已出,那人选就这样定下了。”皇甫玖淡淡说道。“皇室,皇甫琉璃,冷家,冷枫。”

    话音落下,两岸的人群发出一阵绝羡之声,无数眼红的目光下,两人来到皇室的大船之上,两人抬头望向半空,心怦怦跳着,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只见半空的苍穹金印,光芒流转,缓缓落下,停在两人面前。冷枫的手颤抖着,接下金印,皇甫琉璃冷艳的脸上,也露出一点兴奋之意。皇甫玖的目光落在琉璃手中的金印上,皱眉半晌,移开了目光。算了,这种东西能在皇室手中也好,日后再做定夺吧。

    枭阳祭典,落下帷幕。

    湖边的散修百姓,纷纷散去,不少人神色黯淡,但更多的人面色犹带兴奋,今日之事,要不了多久便会传遍整个南国。

    ……

    两岸的人们散去,三家与皇室的船队,也缓缓掉转船头,顺大河北上,向帝都驶去。

    “神塔修行,是多少修土求而不得的事,不是么?”似是自言自语,皇甫玖的船在经过冷云两家时,皇甫玖微微一笑,“你们也知我来枭阳剑的另一个目的吧。”

    “北国之事还未了,大军仍在寒武关,几经几个月了,估计青丘山的妖狐已经伏诛,北国随时可能攻过来。我希望这件事早些结束,毕竟……也有些年头了。这次三家南下,便有十足把握,可若单独一两家出手,怕是不多吧。又或许,你们已经成功,却为何不与我共分享这喜事呢?等回帝都,再和你们细细谈来。”

    冷霏、云北海顿时呼吸一窒,可皇甫玖的目光只扫了一下云千渡:“嗯……可惜,我原以为另一个人是她,可惜,心神不宁,内息不凝,杀气不聚,似乎,刚进行过一场拼斗啊。”

    倪桑的目光,瞬间盯住了云北海。

    皇甫玖军挥手,把自光投向枭阳剑:“罢了,或许是她修为不够吧,也只能看着这场莫大的机遇从指尖流逝。”

    成为全场焦点的云千渡,没有任何反应,她一动不动地站在父亲身后,浑然不觉所有人的目光,仿佛也没有听到皇甫玖的话,薄纱之下,谁也看不到她的表情。

    这时,冷枫咬咬牙,上前一步,在众人的目光中道:“陛下,我愿将这苍穹金印,赠与云千渡!”

    三大家族中一片哗然,冷霏一愣,随即怒骂:“住嘴!”

    冷枫一甩手,将金印抛向云家的楼船。

    “你这逆子!”冷霏勃然大怒,就要出手将金印擒回。可云北海的动作更快,使出纵云步,在冷霏之前,大手将金印夺下,身形落回云家的船上。冷霏脸色青铁,云北海面无表情,将金印交到云千渡手中。

    但后者并没有接下,低低的沙哑嗓音从薄纱下传出:“我不要。”

    这下给在场众人的震惊更大,云北海双眉微竖,低声喝令道:“拿着!”

    云千渡身躯一颤,只得伸出双手,接下金印。

    冷枫一咧嘴笑起来,丝毫没在意即将要爆发的冷霏。

    就在所有人的目光,有紧张,有绝羡,有嫉妒,都聚集在冷枫与云千渡身上时,一个声音从身后远远地传来:

    “千渡,你若愿意,那神塔,我陪你去。”

    那声音沙哑无比,如同一个破旧的风箱,可仍能听得出,是一个少年。身后湖面上,不知何时,一只小舟已划到近前。

    这一句话,惊住了所有人。

    云北海、冷霏、冷枫,同时猛一回头,冷枫全是惊骇与不可思议,云北海与冷霏目光透露着冰冷的寒光。倪桑先是大吃一惊,紧接着眼中现出复杂的神色。皇甫琉璃微微挑眉,有点惊讶,回头看向父亲,皇甫玖双目眯成狭长的一道缝,连连闪烁。

    第一个喊出声的是倪音:“观家哥哥!你……”她的声音充满了急切,眼神中,惊讶、疑惑、痛心,以及一点迷茫。

    “昀儿,你怎么了?”倪桑惊道。

    少年的一身白衫,早已盖满了泥水血水,血液早已干涸,留下狰狞的紫黑色。他的长发披下来,没有了平日里的顺油乌黑,沾着泥土与草叶,凌乱不堪。一张好看到有些像女孩子的脸,没有一点血色,苍白的可怕。他站在船头,脊背挺得很直,很直,可有种风一吹就要倒下的感觉。

    我终于赶到了枭阳剑下。马车连日奔波,我的伤渐渐好转,到达枭阳剑,内力己恢复了一大半。可身体所受的伤却未好,只勉强能走动而已。我没有去疗伤,甚至没有换一件衣物、梳一梳头。几日中,眼前的,唯有千渡的音容相貌。

    倪音的呼声,我犹如未觉,我划动沿桨,一点一点,靠近了云千渡,天地万物,一切都消失了,只留下一个紫色的人影。所有人,都没有出声,只剩下船划过水面的声音

    “千渡……你受伤了?”我看到了她左臂的点点血迹。“是谁伤了你?”我问,声音低沉而沙哑。

    她一动不动,没有出声。

    我有些费力地跨到她的船上,微微喘息,低头看向她。接着,我用双手轻轻揭起了她的面纱。

    我看到了她痴痴的眼神。

    她依旧那么美,只是眼睛微肿,好像刚哭过。我凝望着她,深深的,她也凝望着我。

    我俯下身,吻住了她的唇。我的脸上、嘴角依稀有早已凝固的血迹,可我,就这样,在所有人的光下,不顾一切地,深情地,吻住了她。

    她的泪,却一下子涌了出来

    下一刻,她推开了我,双唇微动,说了几个字。尽管并没有出声,我还是清晰地看到了:

    为什么要来这里?

    我没有回答,因为一声怒喝响起,一道音锥瞬间到达,我尽管身体受创,这点攻击,还是能躲开的。我一低头躲了过去,一瘸一拐飞跨过两条船,幸好内力犹在,强忍剧痛飞身跃过湖水,落在倪家的船上,回头冷冷看去,正是云北海。

    这时,皇甫玖终于开口了:“昀儿,发生了什么?”

    我沙哑着喉咙,说:“我被冷云两家围杀。他们拿走了观家古书。”

    最后四个字一出,湖上气氛,隐隐发生了改变。

    “看来,我猜的没错,对么?”皇甫转向云北海和冷霏,眯起狭长的眼,说。

    “陛下,书是假的。”云北海目光阴沉,丝毫不离开我。

    “哦?”皇甫玖饶有兴志,“何出此言?”

    “那本书只剩下了最后一页,前面的被撕掉了。”

    皇甫玖的目光又转向我:“他说的,可是真话?”

    我点点头。

    “那么,你把剩下的书交出来吧。”皇甫玖淡淡地说。

    我的双瞳,骤然缩小,不可思议的死死地盯着他。

    “怎么,很惊呀?”皇甫玖笑了,眼眸中闪过一道光,“你不知道的事,有很多,既然你今天正好来了,我便告诉你吧。”

    我一个趔趄,咬牙道:“原来,你和他们是一伙的!你要说什么?”

    “嗯,比如,你父亲其是并不是战死。”

    我的眼,几乎瞪裂一般。我盯着他,盯着突然间陌生的他。

    “他,是走火入魔而死,你母亲也一样,因为,他们吃了我给他们的丹药。嗯,也是我给你的那瓶。”皇甫玖的眼中,甚至有一抹笑意。

    我闭上了眼。

    许久,再眼开时,化作平静

    “哦?你没发狂?我以为会和三个月前一样呢。既然这样,那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你们观家,有许多人死在我手上,呵呵,多到我记不清了,好像除你以外,所有观家琴师,都被我皇室杀掉了呢。”皇甫玖的语气,像是一只猫在调弄将死的老鼠。

    “你为什么这样做?”我平静地问,“是因为古书么?”

    皇甫玖略一沉默,点了点头:“没错。好了,不同你开玩笑了,观昀,我说最后一遍,交出古书。”

    我闭上眼,许久,睁开。再睁开时,我的眼神更加平静,或者,说准确些,是死寂。

    “倪伯,我与这些人,不死,不休。”我目光扫过皇甫玖、云北海、冷霏,对身后的倪桑说,“我定会回来,一一取他们的性命!”

    我忽然看到,皇甫玖的嘴角微微勾起,一种不详的预感,出现在心头。

    “倪……啊!”

    我缓缓地、缓缓地低下头,看到从胸膛穿出的半截洞箫,心慢慢的凉了下来。

    “啊!”却又一声,却是倪音的尖叫,洞箫拔了出去,鲜红的血液涌出,盖在了之前紫黑的血迹上。我慢慢地跪倒,耳边是倪音的哭喊:“父亲,你说过只要古书,不伤害他的!您说过的!观倪两家,不是朋友吗?”

    倪桑没有说话,我费力地扭过头,看到了他的脸,面无表情。我笑道:“倪家……玉箫剑……能以洞箫如此轻易刺穿我的肋骨,我走眼了……看未四大家主中……修为最高的是你。”

    倪桑还是没有说话,皇甫玖的声音传到耳中:“观昀,其实,你从看见我的那一刻起,就已无法逃出。”

    我回头,看到了他的一身黑衣,看到了他狭长的双目,闪着冰冷高贵的光,没有一丝怜悯。

    “无论我交不交出古书,我都必须死,对么?”我笑着说。他耸了耸肩,没有说话。

    “你……知道……我为什么撕古书吗?”我咳了出来咳出一滩血。

    “为什么?”他眯起眼。

    “因为……因为……”我说不出活,更多的血涌上来,涌上来,我带着无奈与不甘,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这一次,真的要死了吗?

    最后一刻,我好像听到了音锥呼啸的声音。

    对不起,父亲。对不起……千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