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头侦探还没来吗？我们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的。”我一面压低声音对陌小婷说，一面眯缝着眼睛盯着不远处二楼的几个窗户——两扇小窗户的中间，还有一扇很大的，占了整个墙体超过1/3面积的落地窗。

    昨天来这里的时候是晚上，而且从左小林家出来时，他们把所有的灯都关掉了，所以竟没有注意到。今天我们来这里是白天，湛蓝的天空中漂浮着朵朵白云，涌入鼻腔的空气虽清冷却充满了荒草地才有的清新气味。标示着地窖通风口位置的红色消防栓，在深秋时节已枯黄的杂草中十分显眼。而左小林家位于二楼的三扇窗户，应该都能看到这里。尤其是那扇落地窗，他们应该会经常坐在那里朝外看吧，怎么会没注意到这么个突兀的消防栓的存在呢？

    “等等，我给他打个电话。”陌小婷瘪了瘪嘴。

    “非得喊他来吗？我自己一个人也OK啊。”从我的位置也可以听到陌小婷的手机听筒里传出来的呼叫声，在光头侦探没有接电话的时间里，陌小婷小声说。

    “虽然房门锁着，他们看似不在家，但是我想还是小心为妙。”我的眼睛直直地盯在陌小婷身后那栋房子的二楼窗户上，两扇小窗户中，有一扇的窗帘是合上的，看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图案的深浅颜色分布在窗户那小小的镜框的各处。这窗帘背后，是否藏着人呢？还有那没有拉上窗帘的落地窗和另外一扇小窗户，就算里面有谁在，白天从外面也看不出来。

    “既然你这么说，那还是等等侦探先生吧……”电话没有接通，传来急促的忙音。“咱们先找个隐蔽的地方待一会儿好了，站在这里总觉得背上毛毛的。”陌小婷说完转身，准备往我们来时的方向走过去。

    “咦？”没走两步，她突然发出这样的声音，同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我赶紧凑上前去，小声发问。

    “不对劲，这个。”她朝我们眼前的空地指了指，然后屈身向前，半蹲到了地上。

    “看这里，这儿有好几个狗脚印，这是小左妹子家的大王的脚印。”陌小婷指着地上的几个梅花印说。

    “没毛病啊，昨晚左小林不是把狗牵过来了嘛。”我有些疑惑不解，这种事情，陌小婷不可能忘记了吧，昨晚她不是还在那消防栓的旁边喂了大王什么吃的嘛。

    “不，不对。”陌小婷站起身来，摇摇头：“这不是昨晚留下的脚印。昨天晚上，小左妹子站在那里，大王是从那边过来的，在这块水泥板周围踩了好几圈，然后蹲在了这里。然后我拿起了它的牵引绳把它拽回去了交给小左妹子，那之后它一直在那附近。”陌小婷转着圈地用手指在空地上指来指去，让我想起电影《唐人街探案》里面那些仿佛拥有超能力一般的侦探们叙述案件经过的场景，我不由得佩服得五体投地。

    “所以，这些脚印绝对不可能是昨天晚上留下的。”陌小婷断言道。

    “那个，昨天晚上挺黑的，咱们人又多，有没有可能大王趁大家没注意……”虽然佩服，但我还是谨慎地提出异议，毕竟，神乎其技的侦探只有电影里才存在吧？

    “我应该不会记错，因为常年和调皮捣蛋的猪八戒同志相处，所以我总是时刻关注狗在哪里做什么，已经形成了习惯。”陌小婷摇摇头，然后在说到“习惯”时她又坚定地点点头。

    “有可能他们之前已经来过这里，昨天晚上让我们‘发现’这里不过是演戏。没准他们之前已经刨开过那个通风口，新近挖开的土壤难以掩饰，所以才特地选择引我们晚上过去。”我终于还是把这个不想说出来的猜想说了出来——正是这猜想使我无论如何都坚持要等侦探先生到了之后才采取行动。说出来之后，心情无比复杂。昨天晚上，也是站在这附近的时候，我曾为自己没准冤枉了这对姐弟而感到愧疚。然而现在，相距还不到24个小时，只不过因为阳光接管了大地，昨晚的愧疚被撕开，一个显而易见的阴谋露了出来。

    “那么，你还要一个人下去吗？会不会有危险？”陌小婷皱起了眉头。

    “我也不知道，但是，如果不弄清楚，我想我会一直心里不舒服。”我直白地说出自己的看法。左小林的身世，以前她断断续续地同我讲起过不少，这些我都没有告诉过陌小婷。对左小林，我是怀着同情心的。可是，涉及到圆寸男的这扑朔迷离的一切，实在让我有些迷茫。大约，这世上没有完全的好人或是坏人，人人都是好坏掺杂的混合物。

    “那么再等等，等光头侦探来了，咱们再开始行动。”陌小婷点点头，开始继续前进。

    为了避免引起左小林罗小森姐弟的注意，陌小婷把车停在了距离左小林家有接近500米距离的地方。本来我们想停得更近一点，但深秋的树木遮挡能力实在有限，而小黄车的颜色又是如此显眼。我们最终决定把车停在同左小林家的房子隔着一座小山的地方，那是靠近乡道的一块空地，如果在景区，大概会被用栏杆围起来当成收费停车场。空地的另一边是荒山，山上长着许多歪歪斜斜的矮树。眼下这个季节，一种我不认识的红色小果子密集地挂满了枝头，有许多小鸟在那附近叽叽喳喳地活跃着。

    为了避免小鸟的粪便弄脏车子，陌小婷又把小黄车往空地的深处开了一截，发现那里竟然还藏着一条已经被杂草覆盖了的小路。她干脆把车开过去，堵住了那条小路的路口。从车上下来之后，我们便是沿着这条小路摸索着前进的，竟然顺利抵达了左小林家院子的侧面，绕道前面瞥到二楼的门紧锁着。我们便蹑手蹑脚地，在不惊动小狗大王的前提下，慢慢挪到了消防栓那里。

    但是从消防栓那里撤退时，我们都不约而同地走回了乡道上。左小林姐弟大概不在家，我是这样认为的。况且，就算现在被看到，好像也没什么关系了。不知为何，我的心里就是存着这样的侥幸。

    现在是工作日的白天，如果不是为了调查地窖一事的真相，我就不会请假。那么，就还坐在城市里的办公室里。可是，现在我在这里，在阳光的照射下，这座村庄的凋敝展现在了我的眼前。

    同陌小婷一路走去，又一路走回来，我们竟然一个人也没有看到。不远处的，远处的房子一律大门紧锁。路况还算不错的柏油路乡道上，我们只见到了一辆路过的农用小三轮车，然后便再无别的路人。

    狗倒是有两只，似乎没有带项圈，同我和陌小婷一样一前一后地走着，不知道它们从哪里来，也不知道它们要到哪里去。果老的去世，才是不多久以前的事情，这么快，原本不能在这片土地上生存的狗儿们就来占领土地了吗？

    “阿俊，这里的人哪里去了？”陌小婷突然扭头问我，原来她也跟我想到一起去了。

    “大概进城去了吧？去城里工作，然后在城里定居了。乡下的老爸老妈，大概也接过去帮忙带孙子了。”我用自己的猜想来回答她。

    “真够空旷的。”陌小婷感叹了一声。

    “是啊。”我不由自主地附和。我的家乡，我长大的地方，现在大概也是这样一副场景吧？我已经多少年没有回去过了呢？

    一阵音乐声突然响了起来，打破了周围的这一片宁静祥和，是陌小婷的手机响了。

    “喂？侦探先生，你咋还没过来呢？”陌小婷刚接起电话就发问了。

    电话那边传来密集的词汇，站在一旁的我听得并不清楚。只是，我注意到陌小婷的眉头皱了起来，越皱越紧。

    “好了，明白了。我们现在也在葫芦村，可以帮忙找找看。”陌小婷突然这么说。我不禁疑惑起来：找？找什么？光头侦探有什么要找的东西吗？被抢走的白色面包车不是已经找回来了吗？

    “好的，好的，总之先解决燃眉之急，我的事情可以晚点再说。保持联络！”陌小婷对着手机说完，突然双手一拍，发出很响的一声。

    “阿俊，从现在开始打起精神来，擦亮眼睛，我们要找人！”陌小婷一边把手机往衣兜里塞，一边对我说。

    “找人？”我疑惑不解。

    “对，简单来说就是，光头侦探来找我们的路上遇到了认识的警察，就跟着他们一起去抓捕圆寸男。但是，那家伙相当机警，居然跑了。”

    “跑了？”我瞪大了眼睛。

    “对，跑进了这片山地里。”陌小婷伸手朝我身后一指，并且用手指画了个圈。

    我的眼睛大概睁得更大更圆了。

    “我之前在地图上看过，这块山地，虽然看上去挺荒芜的，但其实是个孤岛。它的四面八方都是被道路和住房包围着的，本身面积也不大，所以，对逃跑的人来说，可不能算是个好的藏身之处。侦探先生也是这么说的，他们认为那家伙一定会从什么地方窜出来，再往别的地方逃跑。他知道我们在附近，所以打电话叫我们注意安全，因为，那家伙很有可能是带着枪的。枪！我们之前见过的嘛……”陌小婷一口气说了这许多，我的大脑飞速转动，勉强理解了她的意思。

    虽然那时是隔着摄像头的屏幕看到的枪，不过，枪支开火时发出的巨大声响却是真真切切地传进了耳朵里。

    “我们，难道要靠自己找那家伙？”虽然极力地平稳自己的情绪，但我仍能感觉到自己的声音里有些许颤抖。

    “要是能找到，当然更好。就算我们自己找不到，至少可以通风报信。”陌小婷回答的理所当然。

    “不不不，你没搞明白情况。”我突然感到了脖子被扼住的窒息感，连连摇起头来。“我们应该赶快离开这里，马上开车离开这里！”说着这话时，被圆寸男从白色面包车里拖出来扔到地上的记忆苏醒了。我一直以为，那并不是多么可怕的回忆。然而，现在，一想到同样的事情可能会发生在陌小婷的身上，我的手便忍不住颤抖起来。脖子被扼住的绝望，身体不受控制被拖行的无助，这些感觉并非没有存在过，只是在我发现对我做这些的是那个我以为已经死了的圆寸男时，错愕感姑且掩盖了之前发生的这一切。

    “为什么？因为有枪在吗？那个人不会随便开枪吧？只要开了枪伤了人，他就真的跑不掉了。”陌小婷一脸不解地看着我，我脑内小剧场的种种波澜她当然一无所知。

    “总之赶紧离开这里，要不然被卷进去成为人质就不好了。”说这话时我的脑海中浮现出这样的画面，长长的枪抵在陌小婷的额头上，而我坐在驾驶座上。一旦出现这样的状况，那只好什么都仍由那家伙摆布了，叫往东便往东，叫往西便往西……不不不！我决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我拉起陌小婷的手，拽着她朝我们停车的地方跑去。

    “我，看花眼了吗？”没跑几步，我们便停了下来。不，应该说，我便停了下来。于是，被我拽着的陌小婷便也停了下来。

    “不，我也看到了。”陌小婷的声音有点急促。

    “是那个人吗？”我的心脏突然加速跳动了起来，我感到它似乎下一秒就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我的手不知不觉间捏成了拳头，且微微发起抖来。注意到这一点之后，我赶忙把手从陌小婷手上收了回来，缩到了体侧。

    “还愣着干嘛？赶紧追啊！”这一次，换成陌小婷，她一把抓起我的手，拉上我跑了起来。距离我们停在小树林旁的小黄车，大概还有200米的距离。

    大约5秒钟之前，我看到的画面是，一个穿着一身黑衣服的人从100米以外的小树林里一边挥手一边跑了出来，然后他跳上了一辆恰好停在他面前的白色小轿车。

    那个穿着黑衣服的男人，十有八九就是那个圆寸男。

    然而，更令我感到震惊的是另外一点，白色小轿车从我们旁边飞速驶过时，我瞥到了一抹黄色。悬挂在前排后视镜上的装饰物，如果我的眼睛没有欺骗我的大脑，那应该是一个黄色的小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