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她的三次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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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节 浓烟滚滚中的农家小院

    早晨我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了。

    我躺在床上,睁开眼睛看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不知为何,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少了什么呢?

    我突然想起来了,是果老的哨声。“嘘——嘘——JU——JU——”,如果我没有记错,大概是这样的声音。为什么今天早晨果老没有从这里经过呢?

    从果老的“哨声”,我又想起了宋虎,想到他现在大概已成为一堆灰烬这件事情。用这种联想作为秋高气爽的早晨的开场白,实在有些不妥。我用手揉搓起脸颊,并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这一晚我睡得不算好,但也不算太差。我的身体并没有像我以为的那样对床铺挑三拣四,这倒是令人欣慰的一点。

    床很舒服,环境也很安静,有若隐若现的桂花香不知从何处飘来,我也还算疲劳。不过躺上床时精神很亢奋,思维在纷繁复杂的许多事物之间跳跃不止。我拉着海强聊了会儿天,直到最后他忍无可忍地丢过来一句:“你自己耍吧,爷要困死了!”然后便不再理我。那之后,我还是躺在黑暗中胡思乱想了很长时间。

    不过睡着了之后,似乎睡得挺香的。早晨醒来时,大抵可以说是神清气爽的。

    今天是星期日,左小林刚好也不需要出工,昨晚已经说好了,今天丈量院子,尽量把设计图的初稿决定下来。要计算需要采购多少砂石来铺路,而且往后几天小森会根据需要做出木栅栏来。至于植物方面,现在是秋天,一年之中难得的两段最适合播种的日子中的一段,如果错过了,就得忍受一个冬天光秃秃的裸露泥土啦。

    早饭是我下的厨——这么说虽然显得神气,不过只是简单的蛋炒饭,我在蛋炒饭里还加了切碎的胡萝卜、小青菜和火腿肠,所以盛在盘子里的炒饭兼具红黄绿三种颜色,倒是挺漂亮的。左小林给我们一人倒了一杯牛奶,经过微波炉加热的牛奶冒着氤氲的热气。我们便对坐在靠窗的餐桌前,像一对老夫老妻那样一边闲聊,一边吃着饭。

    “昨晚睡得好吗?”左小林没有化妆的脸上脸色有点惨白,嘴唇的红也不鲜艳。

    “还不错。”我不打算解释那么多,笑着随口一答。

    “我就比较惨,做的都是噩梦,大概是因为临睡前看的电影。”她苦笑着吐吐舌头。

    “哦?这么惨啊……”其实昨晚我丝毫没有听到左小林发出的声音。在我清醒的时间里,只有那“咚-咚-咚-”或是“嗡-嗡-嗡-”的声音时断时续,名叫大王的小狗时不时的几声不甘寂寞的叫喊,夹在马路上很不频繁的机动车声响中……除了这些以外,好像就没了。

    “是啊,所以我昨晚睡得不好。”左小林又苦笑了一下,用纤细的手指握住玻璃杯,端起牛奶来喝。喝了一口,放下杯子时,她伸出舌头轻轻地舔了一圈自己的嘴唇。目睹着这一幕的我,瞬间产生了羞于启齿的生理反应。

    我赶忙转过头去,岔开话题说:“不知道小森他们昨晚睡得怎么样?露营也不会很舒服吧?”

    “说是前半夜还好,后半夜太冷,钻车里去了。”左小林抿嘴一笑,眼睛也微微眯着。

    开始丈量院子之后,我才想起之前似乎已经做过一次同样的事情了。那不过是上周的事情,我装睡时被左小林亲了一口,然后便兴冲冲地想帮她弄个大花园——这种事情为什么被我抛到脑后了呢?现代人的生活,信息来得太快太密,大脑根本有点周转不过来,许多任务被CPU挂起,然后挂着挂着就忘了。

    院子是四方的,院墙也很完整。一把卷尺,左小林按着开头,而我一边退后一边读出示数,并用木棍在墙上画上标记——这样两个人合作,很快便把院子的长和宽量了出来。

    紧接着要测量房子的地基占据的面积,并且标定它在院子中的位置——这样才能画出花园设计的平面图来。依旧是两个人合作,很快也便做完了。

    院子同我上周看时已经不大相同了,之前那些因为腐烂而散发着霉味的旧草垛已经不见了。如果不是它原来在的位置有鲜嫩的杂草长出来,简直无法确定它曾经的所在。发霉的草,还有那些明显的垃圾,旧轮胎玻璃瓶什么的,都被收拾起来堆到了院子的一角。

    还有上次插在土里的铁锹,如今被靠在了一边的院墙上,那周围的黄土略有翻动,但是面积并不大。想来,做这番劳作的人大概也相当苦恼,板结的土壤对试图翻动它的人可是一点儿也不友好的。

    院里的杂草较上次更深了。我记起这周二还是周三前后下了几场短暂的阵雨,雨水对野草大约是十分宝贵的资源,一旦得到非得大肆炫耀一通。不过,眼瞅着已是秋天,草色已渐渐发黄了。

    “小森说要弄个旋耕机回来,我觉得只用一次专门买一个不合算,所以让他打听哪里能租到。”左小林时不时开口说上一两句关于这屋子院子,关于他们姐弟的话。我只是点点头,偶尔才附和一声“是啊。”

    因为有杂草在,踩在院里的空地上倒不怎么会弄脏鞋子,离开空地时只要在水泥地的边缘蹭蹭鞋底就好了。这些动作又让我想起小时候和奶奶一起生活在乡下的日子,下雨的日子,滴水的屋檐,大约是因为巢穴水漫金山了所以只好叹息着爬到土表的蚯蚓,漂浮在水坑上的落叶和被困在上面的小蚂蚁……

    屋子后面有块水泥地,大概是为了那口现在盖着盖子的水井而修的。现如今最显眼的东西除了那被盖着的水井,便是青灰色水泥路上的黄色车辙印,以及停在车辙印尽头的、左小林的那辆反着光的黑色炫酷摩托。

    水泥地从一楼的后门直接通到后院墙,以院墙和一楼的屋檐为支撑搭了个棚子,摩托车就停在这棚子里。棚子的角落里面还有些散落的柴火,大概是房东一家留下的。

    站在摩托车的旁边,抬头向上看。一眼便瞥见了昨晚我睡的房间的天蓝色的窗帘——离开房间时,我忘记拉开窗帘了。

    院墙之外仿佛是荒地,因为杂乱的树枝跨过院墙将枝条伸了进来。树枝很明显被砍断过,断口以下长出更多的侧枝来,我便很自然地想到了“去除顶端优势”这个词。

    值得一提的是,深砖红色的院墙上有一块方形的地方,用砖的颜色明显比周围浅得多。看样子那里曾经有个小门,不知为何,被堵上了。但这堵上应该也不是这一两年的事了,大概跟现在住在这里的人没有关系。

    “一楼房东自己留着,里面什么样子我也没见过,不过好像说里面有不少家具。”站在檐廊下的左小林这样说,她的身旁是缠绕在金属把手上的粗铁链,上面挂着两把已经锈迹斑斑的大锁。

    “还挺宝贝的。”我不禁嗤之以鼻地一笑。

    “啊?是啊,前门也是两把大锁。”左小林苦笑一下,被当贼防着这事,大约搁谁身上都不会觉得舒服吧。

    “不过听动静,耗子还挺猖獗的,大概再宝贝的家具也难以幸免了吧?耗子这东西,磨牙之前可不会先问问价格。”我感叹了一声。在给慧姐打工之前,我做过一份工作。那时总是遇到对自己的物品宝贝得不行的人,让人无语的情况一再发生。现在想来,家具再好,也要用起来才有价值。从另一方面来说,人所拥有的一切,到头来都是会失去的,什么也保不住啊!

    “啊,是是。”左小林连连点头。也许是我的错觉,她好像迟疑了一会儿,还往身侧的门上斜斜地瞥了一眼。

    “咣当——”就在这时,从紧闭着的门后传来很大的一声声响,什么东西倒了,大概是落在水泥地面上,发出沉闷的一声。

    “哎?老鼠能发出这么大声音?”我这样疑惑着,凑上前去,准备从门之间的缝隙向里张望看看。

    “就是老鼠,太可怕了,我们走吧!”左小林却一下子过来抓住了我的手臂。软软的什么贴在我的手肘附近,我条件反射地去看,一眼便瞥见了她领口之下的风光。我顿时老脸一红,身子也宛如被施了定身术似的僵硬住了,只能任由左小林拖着走。

    “呀!蛇!”原本抱着我的右胳膊走在我右前方的左小林突然大叫了一声,一下子跳到了我的身后。

    “不是蛇,只是根绳子。”我走过去踢了踢那宛如死蛇一般的烂麻绳,第一次经过这里时我便已经发现它了。

    “哦,是吗?”左小林磨磨蹭蹭地挪回来,再次拉起了我的手臂。

    “你有没有闻到糊味?”我仔细地嗅了两遍,还是决定问问左小林。

    “我没有在烧火呀……”她站起身,绕厨房走挨个确认了一遍。

    “怪了……”我嘟囔了一声,不过,这味道确实是糊味吧?

    本来打算等罗小森回来一起吃晚饭的,但是他发来信息让我们先吃。考虑到第二天还要上班,我不打算在这里过夜——如果要睡在这里,床位倒是有。又因为我不好意思说扔下左小林一个人,自己先走了,所以,便决定等罗小森回来之后再出发。

    离开水井所在的那片水泥地之后,我们便回了二楼,之后的时间里在纸上画图做设计。然而,我总觉得和左小林之间的氛围怪怪的。大概左小林也察觉到了这份不自在,仿佛不经意地对我说起她害怕老鼠和蛇。她讲起自己还是个小学生的时候,有一次在上学的路上看见蛇追着青蛙,于是当场吐了出来……

    “那你还选择到这样的乡下地方来生活啊……”我也因而感到疑惑不解。

    “来之前只想到这里空气清新,对身体好,没考虑其他的。等到发现问题时已经晚了,房子的合同签了十年,如今才刚刚过去几个月而已。”

    “你一个年轻姑娘,一下子签十年的合同,也太不可思议了吧?难道没有考虑过结婚、工作变动之类的事情。”我瞪大了双眼。

    “是啊,太不慎重了。当时想的是,要费大力气来改造,如果刚改完房东就收回去了,那就亏大了,所以就签了十年啊!”她解释着,这样说倒是也有道理。不知道是否是我刚刚说到的“结婚”两字触动了她,她抬头看我,脸颊微红,嘴唇微微张开。

    说心里话,现在,对于左小林时不时流露出来的万千风情,我的心情很复杂。作为一个生理功能正常的青壮年男人,左小林这些惹火的举动无疑是非常有杀伤力的。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短暂的接触中遇到的种种尚未得到解释的不思议事件像是在我和她之间竖起了一道屏风,屏风上书写着硕大的“慎重”两个字,我于是理智地要求自己时时按捺着冲动。

    “有老鼠这事,你最好同房东讲讲,请专门除虫的公司来处理,不然很有可能蔓延到二楼来的。”我赶紧摆正姿势,拿出行家的专业性和坐怀不乱的正气来。

    “嗯嗯,讲过了,房东要来处理的。”她不再看我,也坐正了身体。

    “蛇的话,现在没有。如果害怕,倒是能种些蛇害怕的花草。”我这样说着,捡起摆在桌上的手机开始搜索了起来。

    “小林!外面着火啦!”就在这时,罗小森的声音闯了进来。他人还没有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大喇喇的叫喊声已经飘进了我们的耳朵里。

    “什么?”左小林比我的反应更快,一下子便跳起来,跑了出去,我也赶紧跟了过去。

    “瞧,那里!”这才刚从台阶蹦上来的罗小森一边喘着粗气,一边伸手去指。

    我脑海中的警笛一下子拉响了,夕阳余晖的方向,高出乡道的空地,距离并不远——那是,徐老太太和宋虎的家。

    “是昨天办了丧事的那家?”左小林舒了口气。“啊不对,赶紧打电话报警!”她转身朝厨房跑去。“应该已经有人报警了吧?”罗小森转身跟着她朝屋里走,在她身后喊。

    我迈开脚步朝楼下跑去,在台阶拐角的地方脚下一滑,险些撞到墙上。

    “你去哪儿啊?”罗小森在我身后喊。

    “你的车,借我骑一下。”我扶起靠在院墙边小树上的单车,推开院门快步走了出去。

    “喂!等等!”罗小森的声音被我远远地甩在身后了。我的脑海里,关于那座房子,那座院子的记忆一下子涌现了出来。堂屋的大木桌、摆着座钟的长香案、倒挂在墙上的葵花籽盘子、还有满院盛开的菊花、以及其它的花……不会说话,只会“啊~啊~”的老人……我的眼眶不知何时湿润了。

    骑上之后才发现问题,大脑飞快向我报告,这是“死飞”!

    手边没有刹车,脚踏板的触感有异……到下坡路时我本想就势滑行一段,却发现双脚遭到了更大的阻力。大脑解析清楚情况后,告诉我,干脆缩起脚来放任自流吧。我于是照办。车一路加速飞跑起来。

    车借着这股速度,又轻松翻越了路上的一段小上坡。

    等到快到了,我牢记大脑的指示开始倒着蹬脚踏板。一开始不适应,很快也就习惯了。结果高兴得太早了,车接近停下时,我摔了下来,车整个压在了身体上。不过,车很轻,很容易搬开。人摔得也不重,只是屁股有点疼。

    还在路上时,我便发现整个房子的浓烟滚滚。走进了一看,昨夜亮着灯的窗口还没被烟包围,而那里,分明有个人影!

    我顾不得屁股的疼和腿的一瘸一拐,赶紧跑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