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动，动就没命了。”瓮声瓮气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里。与此同时，大脑接收到了从脖子处传来的触感报告，某个又冰冷又尖锐的东西正抵在那里。

    确实是他，是那个圆寸男！我的大脑马上拉响了警报。

    虽然我刚刚打开家门，还没来得及打开灯，但是凭着他在室内昏暗光线中的剪影，和他的声音，我就确认了是他。

    所谓的“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可以用来形容眼前的这种场景吗？要是他好好地坐下来喝杯茶，而不是用刀架着我的脖子，是不是更好一些？

    “我不动，告诉我你要什么？”大概是有了心理准备的缘故，我并没有很慌张。虽然大腿有一点点轻微地发抖，不过除此之外，能算得上镇定自若。

    “可以打开灯吗？在黑暗中容易碰到磕到，实在不太方便。”我用友好的语气发问。实际上我的手指就搁在门边墙上的电灯开关上，刀出现在我脖子上之前我正准备开灯。如果直接按下去，好像也不是不行，但我担心突然而来的刺激会让持刀的男人惊慌——那样一来遭罪的就是我的脖子了。

    “不用担心，我完全没有反抗的意图，只是想请您坐下来好好谈一谈，顺便喝杯冰啤酒什么的。我还有可乐，你要不要来一罐？”我尽量让自己语气轻快，放松对方的戒心。

    “还是啤酒吧。不过，你可别想耍花招！”瓮声瓮气的声音在我耳边警告我。

    “不耍花招，保证不耍花招。”我也不由自主地舒了一口气。

    打开灯，确认了就是那个圆寸男。他穿着黑色连帽衫，脑袋被大大的帽子覆盖着。而他手中的凶器不是别的，正是我家里的水果刀。出来干坏事至少自己准备点道具啊，我在心里吐槽着。

    “我对男人可不感兴趣！”在我盯着圆寸男看的时候，他突然狠狠剜了我一眼，又这样说了一句。

    “是是是……”我讨好地附和着：“我去拿啤酒。”

    我走进厨房、打开冰箱的过程中，圆寸男一直跟在我身后，大概是想监视我。对于普通家庭来说，厨房似乎是最有可能找到武器的地方。不过，我真的完全没有反抗的打算，所以故意做出很坦然的样子来。

    “请坐！请坐！”我把啤酒倒进玻璃杯里端到餐桌上，做手势示意圆寸男坐下。

    虽然稍有迟疑，不过圆寸男真的坐了下来。看到我们的关系又缓和了一些，我又不由自主地舒了一口气。

    “您有什么要求，可以说出来，看看我能做些什么。”把盛着啤酒的玻璃杯朝对面推过去的时候，我脱口而出。慧姐不在的时候，到工作室来的客人或潜在客人需要由我接待，我通常会这样说。然而，眼下可不是那种和谐友好的氛围呀。

    “你是她男人吧？”圆寸男挑高眉头瞪着我，鼻头很明显地皱着。

    “啊，这个……其实是我在追求左小林，但她还没有接受我。”这样大体是事实。而且我想，倘若对方真是左小林的偏执的前男友，以“追求者”的身份一定比“现男友”的身份更容易逃脱。“兄弟好福气啊，既然这样那我就告辞了。”我在脑海中想象着说完这话一溜烟逃跑的自己，虽然很没出息，但能保命啊！

    “左小林……左小林……对，她是叫这个名字。”圆寸男将视线投在自己双手捧着的玻璃杯上，喃喃自语着。如果我要反抗，此刻大概算是很好的机会。那把水果刀在他手边的桌上横躺着，但离我的位置也很近。

    不过，我还是决定不要冒险。

    “哥，您连她的名字都忘了吗？”我从身体的各个角落搜罗出像笑容的东西堆到脸上，一脸讨好地问。

    “都快二十年了，忘了不是很正常吗？”圆寸男瞪了我一眼，我的心咯噔一下。不过他应该没有生气，因为他并没有伸手去拿刀。

    然而我却陷入了混乱，“快二十年了”——二十年前左小林不过是个几岁大的小女孩，怎么也不可能有眼前这位圆寸男当男朋友吧？难道？难道这位是爸爸？不不不，天底下哪有爸爸出现吓得女儿举刀相向的道理！

    “大哥贵姓啊？”为了确认我的假设，我鼓起勇气发问。当然，结果只是圆寸男又狠狠剜了我一眼。

    “你得帮我做件事。”圆寸男放下玻璃杯，语气平淡地对我说。不知何时，水果刀又握在他的手里了。

    来了，我大脑里的警铃拉响了。

    “什么事？”我的声音大概颤颤巍巍。

    “帮我拿回手机。”他的话刚刚飘进我的耳朵里，关于手机的信息就被激活了。那天，左小林确实承认拿了圆寸男的手机，而且陌小婷给她出主意让她烧毁卡片，把手机扔进水池里。如果她真的这么做了，那可就不好办了呀！

    大概是见我目瞪口呆，圆寸男没好气地又说了一遍：“叫你帮我拿回手机，听到没有？！”

    “啊？”我故意装出不知情的样子。

    “她把我的手机拿走了，但手机里有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东西。”圆寸男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玻璃杯跟着跳了起来。

    “不能这样……楼下的邻居会来敲门……”其实楼下很可能根本没有人住，但我故意这样说。暗示周围有人在，大概也能使他行动起来有所忌惮。

    “是个什么样的手机？”我确实从没见过那个手机，所以严肃认真地发问。接待来工作室的甲方时，就算对方提到的要求再不可理喻，也要保持微笑和严肃地认真听完，最好还能做笔记。等对方诉说的愿望得到满足之后，再微笑着同对方商讨可行性，以实现给方案大大折扣的目的——在工作中我学到了这一点。眼下，无疑要做出会努力去完成任务的样子来，才比较明智。

    圆寸男再次把刀放在了桌上，双手并用向我描述起被偷走的手机的尺寸和外观来。

    “我可以写下来吗？怕记不牢，或是记错了。”我无意耍滑头，不过，“记笔记”确实也是令甲方心情愉快的重要表现。

    “就这么点儿东西，有啥记不住的。”圆寸男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还是用赞许的眼光看着我。于是我转身从玄关处的置物架上拿了便签纸和铅笔。

    “大概是这样的吧？”我把画好的图放在他面前的桌上，手机的外观，通通根据他的描述、我的理解画了下来。型号和大致尺寸则用文字写在了一旁。

    “对对对，没错就是这样。”圆寸男高兴地咧嘴笑了，就好像我摆在他面前的不是画下来的图案，而是他要找的手机本身一样。

    “你小子真不错，真靠谱！”圆寸男出乎意料地称赞了我一句。

    “我会试着找找看的，如果找到了，就拿来给您。”我这样说，算是给自己留有余地。一开始就给甲方很高的期待，最后又让他希望落空，这可是大忌。还是把话题落实到具体能操作的步骤上比较好。

    “对对对。”圆寸男的心情仍然很好，脸上都是笑。

    “但如果找不到怎么办呢？有没有可能不是左小林拿的呢？我认识的她，不像会偷人家手机的样子啊……”趁着他心情好，我故意这样说。

    “总之你先找着。”

    “那找到了怎么通知您呢？要不您留个联系方式给我？”我试探性地发问。现在是人人都有手机号码的年代——虽然他的手机被偷了，但应该很快就补办了一个吧。手机号码对于我来说也许只是一串数字，但对于陌小婷，她一定有法子挖掘出更多的有用信息来。不知为何，我就是有这样的感觉。握着笔的手也重新回到了便签纸上，若无其事地做出记录手机号码的样子。

    “我会联系你的。”圆寸男却没有踩进我的圈套里。

    点头哈腰、轻声细语地送走了圆寸男之后，我拨通了陌小婷的电话。

    “真被你猜中了，那人真的出现在我家里了。”

    “哦？”听筒里传来的声音懒洋洋的：“那你搞到了他的什么信息？手机号码？住址？”

    “什么都没有，他还挺谨慎的。”我对着空气摇摇头：“这次可真是谢谢你了，不然我大概会非常狼狈。”吓到尿裤子这样的话可不能用在自己身上，不过仔细想想，如果不是提前做好了准备，我铁定没法这么镇定自若。

    “是吧？那你可欠了我一个大人情了。不过还是算了，咱们是合作伙伴嘛，相互帮助是应该的。”听筒中传来毫不遮掩地打哈欠声：“所以呢？他找你干嘛？难道真是前男友来威胁挑衅？”

    “这倒不是。”紧接着，我把“快二十年”和“找手机”这两件事情讲给陌小婷听，她始终没有说话，只是时不时嗯一声。

    “事情越来越好玩了。”等我讲完后，陌小婷感叹了一句。

    “但是一言不合就掏出刀子来，似乎也越来越危险了。”我也感叹着。圆寸男走后，我检查了脖子，连一点儿皮外伤也没有。但不管怎样，被别人刀架脖子的经历，可不能算什么愉快的回忆。除了拿刀对着我以外，圆寸男没有对我采取任何暴力措施，交谈过程中虽偶尔烦躁，但大抵还算友好。

    “是的，我也已经嗅到了此事中暗藏的危险气息。不过现在就算想打退堂鼓，也没有办法了吧？”陌小婷一语道破我的处境。

    “嗯，没关系，好在我还有你这个好帮手和秘密武器嘛！”仔细梳理了一遍整件事的脉络之后，我得出了结论——圆寸男还不知道陌小婷的存在。这对于我方来说，实在是个好消息啊！

    “那当然，有我在，不用怕！”听筒中传来的声音使我想到了陌小婷挺直腰板拍着胸脯的样子，浓浓的自信仿佛从我的手机听筒里溢出来了似的。

    “对了，照片拍到了吗？”陌小婷又问了一句。

    “嗯，拍到了，待会了就发给你。”我犹豫着要不要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现在就把照片发过去，但想想还是算了。一边打电话一边操作别的界面，还是有点困难。

    “真的根据照片就能找到人吗？”出于好奇，我问了一句。

    “想什么呢？你以为是美国大片里的FBI抓逃犯吗？只要一个不小心帽子没戴严实就马上被监控认出来？然后不到一分钟就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警察围住了？现实生活中怎么可能嘛？”陌小婷连炮珠一般甩出一番话来。

    “可是，咱们国家有天网啊……”我小声嘀咕。

    “啊呸！你想什么呢？我可是守法好市民！”我虽然已经习惯了陌小婷的偶尔爆粗口，但还是谨慎地赶紧闭上了嘴巴。

    “总之，赶紧把照片发给我！”陌小婷丢过来一句“结案呈词”便挂了电话。

    能拍到圆寸男的照片也是陌小婷的功劳。

    我们在工作室加了一天班，我们是指慧姐、陌小婷和我，三个人。晚上慧姐管饭，叫了烧烤外卖，然后又加班到了八点钟。

    “奇怪……”给小电驴插上钥匙的时候，陌小婷突然说了一声。

    “什么？”我疑惑不解。因为陌小婷和我住得近，所以慧姐把她托付给了我——在我看来，其实大可不必。见识过陌小婷的身手之后，我现在很清楚，如果真出现了坏人，谁保护谁还不一定呢……

    “那辆车现在在你住的小区。就是那辆被咱们扔进森林里的蓝车。大概是因为晒到了太阳，追踪器又复活了。”

    听陌小婷这么一说，我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圆寸男的样子来。那个人曾经在十字路口试图伤害左小林，应该算得上危险分子吧。

    “那个人没准进了你家呢！”陌小婷一边摆弄着手机，一边继续说。

    “不会吧？”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处在怎样的危险之中，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了。脑袋这玩意儿，自动提取出好多天前我吓得躲到陌小婷身后的记忆来，哎，当时好像是因为鳄鱼还是什么来着。“难道是上次之后，他跟踪了我？”除此之外，想不到别的解释。

    “监控有吗？调出来看看。”

    “有倒是有，但没开机啊……”我哭笑不得。慧姐之前拿了一个淘汰的旧款监控给我，还帮我装上了。可是一段时间之后我就觉得它没用，把它给关了。虽说关了，需要爬到很高处才能拔掉的电源线却一直插在上面。

    “哦？那可以近距离手机控制开机吧？”陌小婷似乎很懂监视器的样子。

    “对对对，电源还插着。”我赶紧连声附和。

    “那好办，到了家门口，连上wifi，打开监视器，看清楚情况再进去。”陌小婷镇定地给我出主意。

    “好好好，就这么办。”

    可是打开监视器之后，视野里却是一片漆黑——老款的监视器不具备夜视的功能，没准也是它被淘汰的原因。

    所以，那时我执意开灯，并让圆寸男正对着监视器坐下。我已经检查过录像了，虽然戴着帽子一直没摘，不过圆寸男的五官相当清晰地被捕捉了下来。截图的时候，我不禁庆幸，幸好他没有像上次那样戴着鸭舌帽呢。

    不过，陌小婷拿这照片能干什么呢？我也猜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