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不在陌老师家住下吗？”从电梯里出来的时候我又向左小林确认了一遍。

    “嗯，思前想后了一通，果然还是不能住在陌老师家。”左小林一边慢慢抚平着旗袍在手臂附近的褶子，一边轻声回答。“抱歉让阿俊老师您白跑一趟了。”

    “没有白跑，大开眼界了。”我微笑着看向她，正迎上她递来的会心一笑。

    “真希望我以后也能过得像婷婷姐那样丰富多彩。和自己喜欢的东西待在一起，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左小林若有所思地抿嘴低下了头。

    陌小婷也不是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呀，她还得雇人去和表妹斗智斗勇呢，还得提防着有人监视她呢。虽然这样想着，我却答道：“你现在不是一个人生活吗？其实想过什么样的生活，现在就可以去做呀！”

    “对哦……”左小林扭过头来对我粲然一笑。眯缝起来的眼睛让我想起视频里对着镜头微笑的“长林煮雨”。最近她都没有更新弹古筝或是跳舞的视频，而是时不时改造一个旧柜子，或是使用“魔法”让脏乱差的厨房焕然一新——视频中脏乱差的厨房我曾进去过，所以还有印象。这么说来，眼前的这个女孩子确实在凭借着自己的双手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呀。

    “阿俊老师，您明天不上班吧？”在我思绪逐渐飘远时，左小林的提问把我拉回了现实。

    “嗯，是的。”我点点头。周六确实不用上班，不过周日，和慧姐说好了一起来加班的。

    “那么，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请阿俊老师今晚跟我回家吧！”

    “啥？”我惊得长大了嘴巴。原以为她婉拒了陌小婷的留宿邀请之后，会在附近找一家酒店暂且住下，没想到她打的竟是这番算盘。

    “安全方面，我想应该没有问题。上次那件事之后，我也准备了一些防身用的东西。只不过，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心里多多少少有点不自信。假如阿俊老师也在的话，就没有问题了。两个人总是好过只有一个人的嘛！”左小林语速很快地解释。

    “只要两晚就好，刚好是周五和周六，不会影响阿俊老师您周一上班的，等到周日我弟弟就来了。所以，这两天里，拜托阿俊老师来给我做个伴吧！”左小林停住了脚步，伸出手来捏起我的袖口，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我。

    虽然时常自诩“低欲望”，但我也是生理功能正常的男人啊，遇到这种情况怎么可能不想入非非呢？不过，我自认为是个正人君子，就算趁人之危，也不会强迫对方做不愿意做的事情。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干脆在陌老师家住两晚呢？”虽然已经在心里盘算着去了左小林家之后的场景了，嘴上却欲擒故纵。

    “一来是，今天完全没有准备，连洗换的衣物也没有带，直接住下实在不方便。二来是，鳄巴很可爱，但我还是害怕它。水缸不知是什么材料的，结实不结实啊，要是醒来发现鳄鱼趴在床上瞪大眼睛看着我，可怎么办呀……就算是刚才吃东西的时候，脑袋里也还是在想着这些，越是想停下来，越是想得更多。照这样子看，晚上在那屋子里根本没法睡觉。但我明天还有工作要做，不好好休息是不行的。”

    “嗯嗯。”我点头表示理解。陌小婷的房子虽大，可大多数空间都是动物室和客厅。她但我卧室似乎在工作室的里面，想必卧室和床都只有一个。照刚才边吃晚饭边聊天的形势来看，如果左小林要借住，可以选择是在二号客厅的地上打地铺，或是在一号客厅睡沙发。顶层嘛，地铺倒是无所谓，沙发也挺舒适，可是那样和鳄鱼之间不是只隔着水缸壁和那扇连锁都没有装的自动门了吗？不要说左小林这样的弱女子，就连我想到也觉得害怕呀。

    “明天白天和后天白天我都有工作要做，不会待在家里。阿俊老师也可以自由活动，想待在我家也可以，想去周围走走也可以。怎么样？就去我家做客两天吧，权当是去住了还没充分开发出来的农家乐嘛。”左小林继续试图说服我。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总是不好吧？你的男朋友不会吃醋吗？”我故意试探性地发问。

    “我当然也想过这个问题，不过我是女生都不担心，阿俊老师有什么可困扰的呢？我没有男朋友，所以不会有人来吃醋。”她一本正经地回答我的问题，不知是否因为路边小店的霓虹灯招牌，我总觉得她的眼眶红红的。

    明明从陌小婷住的小区出来，过个马路就到了我住的小区。我却推着小电驴陪着左小林在街上游荡。

    “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我也没什么顾虑了，就跟你一起回去吧。”

    “只是不知道婷婷姐会不会不高兴……”左小林欲言又止。

    “那么让她陪你回家好了。”

    “不不不，这个要求我可不敢提。”

    “对她不敢提，对我就敢提？”

    “因为阿俊老师平易近人嘛……”左小林又微笑着用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看着我。这种情况，大概世界上没几个男人能在这种功率下保持镇定吧。

    一天之内参观了两位独居女性的家，超过了过去一年的记录。这种感觉，还真是一言难尽。怎么说呢，大概应该说，是托了圆寸男的福。

    不过说“一天之内”也相当牵强。到达左小林的家时，时间已接近零点。开门进去后没过几分钟，便是第二天了。

    “房间倒是有三个，不过目前收拾出来的只有这一个。本来打算等小森来了再和他一起继续收拾的，所以一直没动手。怎样？这两晚就先凑合着跟我挤在一个房间里吧？”左小林一边往衣架上挂挎包，一边对我说。

    “好吧。”我故意语气平淡地说，其实内心是求之不得的，甚至有点欢呼雀跃。

    “卫生间和厨房都在外面，”她很快地挥了一下手指：“我先去洗澡了，阿俊老师您可以自己四处看看，不过，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啦。”说完，她就抱着从衣橱里翻出来的一堆衣服，朝门外走去了。

    严谨地说，这已经是我第三次来左小林的家了。第一次，过门而不入。第二次，在露台上把圆寸男干翻在地，进了一趟厨房。第三次，就是现在。

    从正对着露台的大门进去，里面就是左小林收拾好的第一个房间，就是被当做卧室使用的这个房间。可以这么说，这房间里的这这那那都是我看着左小林收拾出来的——当然是通过她拍摄的小视频。白色的五斗柜是她从旧货市场买回来后打磨了重新刷漆而成的，作为茶几使用的玻璃板下面垫着的大木箱，其实是她从路边捡回来的，也许是某个老太太的嫁妆箱子……看着眼前的这这那那，在视频中看过的许多以为过目就忘的信息在我脑中复活了，竟然产生了奇妙的亲切感。

    这房间左侧和右侧的两面墙上各有一扇门。我先朝左侧的门走过去，试着转动了一下把手。门没有锁，转动把手即可打开。开关都在门边的墙上，位置十分寻常，所以一摸就摸到了。打开灯之后看到的不过是些杂物，成捆的木材，靠墙堆放的铝合金窗框之类的东西。另一个房间相对空旷，里面有一张很大的、样式古旧的床。床上自带挂蚊帐用的柱子，且与床根本就是一体的。床下还有榻——大概是叫这个名字吧，也是与床的主体连成一体的。走近一看，那床的侧边和立柱上还有雕花，是些喜鹊、腊梅之类的常见老图案，不过做工还挺精细。这两个房间没有在长林煮雨的视频里出镜过，不过应该也快了吧。

    之前通过视频看到的都是局部，现在整体完全呈现在眼前了，有点不可思议。我还想去看看在“魔法”的作用下焕然一新的厨房，但是想到左小林正在……算了，不出去了，以免瓜田李下。

    我把带来的随身物品放到木沙发上，自己也放松身体坐了下来。

    在沙发上躺下时已经接近1点钟了。虽然左小林执意要把床让给我，但我还是觉得自己毕竟是个男子汉。“床看上去是1.5米宽的，躺我们两个绰绰有余，干脆都睡在床上好了”——心里虽然这样想，嘴上却不能说出来。抱着枕头走向沙发的时候，有点气自己为什么不能再无耻混蛋一点。不过，就算这么想，也还是挺直腰板，走得大义凛然。

    说起来是床和沙发，其实只有不到2米的距离。沙发是木头的，就算铺上了叠成三层的厚被子，也还是没有陌小婷家一号客厅里那张沙发舒服。总之，我的心情有点一言难尽。

    虽然躺的不算舒服，但是也有住在城里时没有的好处。那便是，安静。车辆行驶的声音，按喇叭的声音，行人争吵的声音，远远近近的建筑工地此起彼伏的噪音……这些在这里全都没有。也许是因为夜深了，连蝉的振翅声也没有。偶尔有几声蛙鸣，似乎是从很遥远的地方跋涉而来的，听得并不真切，让人怀疑是大脑因为太寂寞了所以在放很久以前录的磁带。

    关了灯之后，屋子里的一切便都被黑暗笼罩了。在城里，即便到了深夜，整晚不灭的灯还是肆无忌惮地把光子扔进屋子里，即便拉上窗帘也不管用。而在这里，除了从仅有的那扇窗户透进来的深蓝色的天空，什么光源也没有。就连那深蓝色的天空，大概也是被月光照亮的，而非人类文明的产物。

    “哒-哒-哒-”不知位于何处的钟表发出极轻微的脚步声，如果不屏住呼吸专心去听，几乎无法察觉。左小林每天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入睡的呀，我突然想到了这一点。

    “我一直忘了问，阿俊老师您有女朋友吗？来我这里住，女朋友会生气吧？”躺下之后，在黑暗中我听到左小林这样小声地问。她的话像落在水面上的一片叶子，虽然造成了几圈涟漪，却很快就同那份静谧融为一体了。

    “没有，如果有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这是大实话。在我看来，世界上最美好的当属假日前夜——如果有女朋友，自然要抱着自己的女朋友。从逻辑角度上来说，如果我有女朋友，也不会跟陌小婷扯上关系，就不会有“找偷狗贼”和“追左小林”这桩交易了，当然也就不可能在这里。

    “阿俊老师和婷婷姐，不是那种关系吧？”黑暗中又传来下一个问题，声音低沉着，似乎梦话。“其实我记得，阿俊老师以男朋友的身份陪婷婷姐去参加婚礼。那天新娘突然从化妆室里跑了出去，还总不见回来，所以化妆师拜托我去找她。所以我，看到了婷婷姐亲亲热热地挽着阿俊老师的样子。阿俊老师那时穿着成套的西装，头发也特意做过吧？虽然和后来见到的阿俊老师不太一样，但是我想那一定就是阿俊老师您吧。我很羡慕婷婷姐来着，所以她联系我的时候，不管什么委托都马上接下来了。”

    “啊……那件事……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我实在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件事里有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成分，以至于我自己都怀疑不是真的。

    “其实阿俊老师和婷婷姐不是男女朋友关系吧？那时在婚礼上只是假装吧？”左小林用云淡风轻的语调直击事件核心。

    “哎……你猜的大体没错。”左小林认出了我，这种可能性我以前自然也考虑过。然而我想的是，她也许认出的是在慧姐那里上班的我，毕竟工作的地方挨着，也打过一两次照面嘛。然而我没想到的是，她认出的竟是参加婚礼时的我——要知道那天站在镜子前接受慧姐的称赞时，连我自己都觉得快要认不出镜子里的自己了。想到这里，心情更加复杂了。

    “我就觉得是这样嘛，阿俊老师是婷婷姐的助理，伪装成男友去参加婚礼实在顺理成章。”左小林似乎嘘了一口气，语调变得轻快起来。

    “哎，一言难尽啊……”我则舒了一口气。

    “看明白这一点之后，问题就发生变化了。”左小林接下来的话，让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什么？”我的头脑还算清醒，大抵已经过了渴睡的阶段。

    “之前我以为阿俊老师真是婷婷姐的男朋友而婷婷姐找我当模特没准是为了考验阿俊老师。你知道吗？作为模特，遇到的这种麻烦事还是挺常见的。男人嘛，多多少少有点控制不住自己，所以很容易被逮到把柄，留下口实。我这样说，阿俊老师您能明白吧。”

    “明白。”我清了一下嗓子后回答。任何职业都有它隐秘的规则，模特自然也不例外。而且，越是这种靠脸吃饭的行业，规则越麻烦吧。还有就是，关于男人的那几句话，简直叫我肃然起敬啊！

    “所以，我左思右想，排除种种不可能之后得出的结论就是，”左小林暂停了一下，换了个楚楚可怜的声调说：“如果我说错了，您也不要生气啊，可以答应我吗？”

    “好吧，我不生气，你说吧。”虽然我躺着的地方是铺了软和的厚被子的沙发，我却有一种躺在砧板上的感觉。

    “阿俊老师您，喜欢我吧？”她的声音轻轻地，盘旋在空气中。

    我犹豫了一会儿，大概三秒钟吧，然后回答了：“嗯。”

    “所以，婷婷姐是在帮阿俊老师您吗？”

    “嗯。”

    “哦，还真是这样。”她的声音中洋溢着不明显的喜悦，我突然意识到，如果我不想再睡沙发了，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我一个人住在乡下，确实有许多感到害怕的时候。这次凭空冒出来的这个男人，就是阿俊老师您称之为‘圆寸男’的那位，也让我深刻地意识到，不存着敬畏的心是不行的。虽然两天后弟弟就要来陪我，但他不可能永远跟我住在一起，因为他还有自己的人生路要走。想了这许多路之后，我想，如果是阿俊老师您，也许未尝不可。只是，我不想贸然做出决定，可以容我再考虑考虑吗？”

    “当然。”我仔细地回味着左小林的这番话。我并没有“告白”，“请做我女朋友吧”，或者“请让我做你的男朋友吧”，这样的话一次也没有说出口。事情的发展，真是完全出乎意料。要说欣喜的心情嘛，自然不是一点儿没有。不过我的心里还存着之前的事情带来的未解的困惑，我也不能贸然决定任何事情。

    “那么，我可以叫你阿俊吗？”

    “可以吧。”我的心跳加速起来，丢掉了“老师”两个字，是否意味着我们的距离拉进了呢？

    “那么，阿俊，晚安吧！”这句话说完，“吱吱呀呀”的床板声传来，她似乎翻了个身。

    “晚安。”我失落万分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