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八戒的心情相当好，朝我汪了一声还不够，等我落座后，又挪动着屁股贴在了我身上。

    至于那只鸭子，被陌小婷用塑料袋兜住，挂在了副驾驶座椅后面的挂钩上。此时，正伸长鸭脖子，瞪大鸭眼睛看着我。

    事情简单得很，猪八戒跑进别人家里，偷了鸭子便跑。是逃跑途中正好遇上我们呢？还是从尖叫鸡的声音得知我们来了，所以有恃无恐地叼起鸭子，撒丫子朝着靠山跑过来呢？区区一只狗而已，能有这么聪明？

    冲出来的老奶奶一边跑一边挥舞着手中的棒槌，可见非常生气。等到猪八戒一个急拐弯躲到了陌小婷的身后，老奶奶也气喘吁吁地停在了我们面前。

    她用棒槌撑着地，弯着腰气喘吁吁。这让我也想起了不久前还萦绕在自己喉咙里的铁锈腥味。我朝陌小婷看了一眼，她正在从兜里往外掏钱包。真不愧是陌老师，懂得花钱消灾的道理。我立马想到了她的那句“等价交换嘛”！

    老奶奶终于喘过气来了，我也做好准备迎接她的狂风暴雨般的怒骂。小时候在农村生活过的人都知道，有些农村妇女骂起人来，阵势相当排山倒海。

    “啊，啊，啊……”老奶奶张开嘴巴，却只说出这么几个音节。她用手指指猪八家还叼在嘴里的鸭子，又指指自己。那只鸭子是我的，我猜她是这个意思。老奶奶的眼睛看着陌小婷，因为猪八戒躲在她的身后呢。

    “好的好的，我买你的鸭子，买你这只鸭子，200块够不够？”陌小婷挥了挥手上那两张颜色喜庆的百元大钞。

    “啊，啊……”老奶奶仍只能发出这个音节。她用手指指耳朵，又在耳朵旁边摆摆手。原来她也听不见。

    我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伸长脖子朝路的前方看去，再扭过头来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眼前白衣黑裤银发的老人。啊，是那天的老人。

    “猪八戒，松嘴！”陌小婷蹲了下来，朝猪八戒发出命令。“呜呜~”狗虽然发出这样的声音，但还是一边摇着尾巴一边把鸭子放了下来。陌小婷抓住鸭子的两个翅膀根，把它拎了起来。

    “这是您的鸭子。”陌小婷把鸭子递给老奶奶。

    “啊……”老奶奶的脸上绽放出了笑容，她把鸭子抱在了怀里，又抬起右手用手背擦了擦脸颊上的汗。

    本以为会被狠狠地骂一顿，竟然没有。聋哑老奶奶相当憨厚，朝陌小婷点点头，又朝我点点头，就转过身准备走了。

    说时迟那时快，还没等老奶奶完成转身这个动作，猪八戒君已经一闪身出现在了她回家的路上。

    “啊，稍等！”陌小婷突然喊了一声，然而老人毫无反应，仍朝着自己的前方在走。

    陌小婷三步并作两步，超过老人，挡在了她和猪八戒君之间。

    “这是200块钱。”陌小婷左右手各拿起一张百元大钞，展示给老奶奶看。“我要用这200块钱买你这只鸭子。”她朝老奶奶怀中的鸭子指了指，又抖了抖手中的钱。

    静默的停顿持续了足足有5秒钟。然后老奶奶把鸭子朝陌小婷递了过来，等她接住之后，伸手拿走了她手里的钱。

    “OK！交易达成！”陌小婷咧着嘴笑了，朝我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

    “汪！”猪八戒叫了一声，尾巴摇得更欢腾了。

    “啊……”老奶奶也眯起眼睛，咧着嘴笑了。

    如此这般，真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啊，这鸭的脖子上有一圈没有毛哎！”我用手抚弄着鸭头。鸭并不挣扎，瞪大着眼睛看着我，看上去不大高兴，而且还是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

    “被狗咬掉了吧？不是被叼住了脖子嘛！”陌小婷注视着前方的黑暗，一丝不苟地开着车，一边随口一答。

    “该不会是，准备杀掉吧？”当我说到鸭时，左小林立马转过身子朝后排看了过来。她先是瞪大了双眼，然后慢慢地伸出手来摸了摸鸭头。

    “不不不，不准备杀掉，猪八戒喜欢它，给猪八戒做伴儿。”陌小婷赶忙解释。

    “啊，不是。我的意思是，准备杀掉鸡和鸭之前，会先把它们脖子上的毛拔掉一些，这样才好下刀子嘛！”左小林进一步解释。听她这么一说，我立刻也想起来了。记忆中，奶奶磨完刀，就去拔鸡脖子上的毛，然后下刀子。挨了刀的鸡在奶奶手里挣扎，但是鲜红的血还是哗啦哗啦地从伤口往外流，哗啦哗啦落进在底下接着的白瓷碗里，但也有许多溅到周围的白瓷砖上，留下许多鲜红的小点点。

    “有可能。”我附和了一句。脑海里的画面是被放干净了血的鸡拧巴着脖子躺在草垛旁的地上。翅膀也好，腿也好，还是会抽搐。还没等到死透，就被扔进开水里拔毛。

    “咦？难道我的猪八戒竟是个大英雄？”我在脑海中回忆的悲惨画面陌小婷显然毫不知情，她的声音兴奋了起来。

    “嗯！大英雄！”左小林附和着。

    “哈哈哈，我就知道我家猪八戒绝非等闲之辈！”陌小婷张大嘴巴大笑了起来。

    “好了，趁现在，给我讲讲今天到底什么情况吧！你们俩，谁先来？”笑罢，陌小婷突然话锋一转。前排头顶上的后视镜里，她的眼睛正在盯着我。

    “阿俊？”在我还在脑袋里组织语言的时候，陌小婷直接点名了。我就像课堂上的学生一般，立刻后悔刚刚和“陌老师”视线接触了。

    “我也一头雾水啊！”我叹了口气。“你打电话让我过来的时候，刚好小林老师说叫了网约车要回家，我就搭了小林老师的顺风车。路上总觉得司机阴阳怪气的，而且，我下车的时候，小林老师提到了豪猪，我觉得很不对劲。就是这些。”

    “豪猪？”陌小婷皱起眉头重复了一句。“哦哦，是这么回事啊！小左你还蛮聪明的嘛！”她咧开嘴笑了起来，其中不乏洋洋得意的感觉。

    “因为婷婷姐上次来找我时，跟我说了一点新书里的内容，告诉我最大的坏BOSS是豪猪，所以我就灵机一动。”左小林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即便我在后座，即便车内光线昏暗，我还是觉得她那一低头，温柔极了，可爱极了，妙极了。

    “不错的，最大的坏BOSS是豪猪，相当坏，相当可恶。是吧？猪八戒？”

    “汪！”猪八戒仿佛真能听懂一般应了一声。不过我总觉得，它能听懂，并做出回应的，也许只有自己的名字吧。

    “很好，接下来是，小左，说说看到底怎么回事吧？”陌小婷继续像个师长那样问问题，似乎我和左小林都是做了错事的小孩子。

    左小林再次低下了头，真的就像犯了错误，既充满愧疚，又害怕责罚的小学生那样。

    “你别害怕，尽管说，有什么说什么。”陌小婷语气温和地说。

    “……那个……”

    “什么？”

    “……”

    明明似乎事不关己，我却捏了一把汗。猪八戒硬是把脑袋放到了我腿上，分量相当不轻，而且，它湿湿的鼻子弄得我的裤子都湿了，而且它呼出来的热气弄得我痒痒的。

    “是狂热粉丝？”陌小婷突然这么问了一句。她的性格相当急躁，大概受不了左小林的支支吾吾，准备自己下手了。

    “……唔嗯。”我注意到左小林在回答前犹豫了约3秒钟。

    “是吗？”陌小婷又问了一遍。

    “唔嗯。”这一次没有犹豫，并伴随着点头的动作。

    “等等，狂热粉丝？什么意思？”只有我一头雾水。

    “婷婷姐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呢？”左小林终于抬起了头来。

    “没多久，也就刚刚进你家院子的时候吧。”陌小婷不假思索，很快答道。然后又飞快地补充了一句：“长林煮雨，是叫这个名字没错吧？”

    “是的。”左小林点点头。

    “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们在说什么呀？”我急了。而猪八戒，一副什么都尽在掌握之中的样子，伸出长长的舌头舔了舔我摆在膝盖上的手背。

    “我传了一些视频到网上，没想到火了。视频的内容是弹古筝，偶尔也跳舞。最近我刚搬到这里，所以开始拍了一些改造老旧房子的内容。上一期给大家看了院子，还夸口说要把院子打造成漂亮的私家小花园。”左小林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我是蒙着面纱或戴着口罩出镜的，没有露脸。”

    “蒙面？”我不禁喊出了声。“网上的那些网红，不都是以真面目示人的吗？不是说现在的滤镜强大到，就算在网上露面，在线下也不会被认出来吗？”

    “这我也知道。”左小林轻轻地叹了口气。“之所以蒙面，一开始是因为我感到害羞。后来慢慢觉得这样也不错，能保留一些神秘感。”

    “就算没露脸，也还是被认出来了吗？男人的眼光还真是毒辣呀！啊对了，你们记得《少年包青天》里面，包拯对楚楚说过男人看女人不是看脸而是看身材之类的话吗？或者是公孙策对庞飞燕说的？要不然，是另外两种可能性？”陌小婷兴高采烈地喋喋不休起来，为猜对了这件事的原因，也为认出了左小林的真身，她似乎相当兴奋。

    “你不也认出来了嘛？”我为自己竟然对眼前坐着的“网红”一无所知而感到气恼，不禁出声相怼。

    “我不一样，我是看了院子和房子才认出来的嘛，况且天色又暗看得也不清楚。倒是户外楼梯在侧面这件事情，像这样的情况不多，对吧？”

    “嗯，房东似乎一开始就准备和儿子分家，各过各的，所以盖成了这样的结构。”左小林解释道。

    “我就说嘛。而且，只要产生了怀疑，我就上网去找了视频来核对，这不立马就一清二楚了吗？”

    “什么时候？”

    “就刚刚来的路上嘛！”

    “你一边开车，还一边抠手机？不好吧？”我一口咬住了她的过错。

    “哈哈，我车技好嘛，又能一心多用，你们可千万不要学我。况且这深山老林里，总不至于有监控吧？哈哈。”陌小婷的笑简直可谓得意忘形。

    “那家伙要是再来可怎么办？”左小林突然目光呆滞地仰起头来，转过身子看着陌小婷。

    “应该不至于，说是狂热粉丝，其实也不过是个路人甲，吃点苦头也就自认倒霉了。况且，把没油的车从那地方搞出来，可不容易。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哈哈哈。”

    “有一种东西叫手机。打开地图软件，分分钟知道知道自己在哪里。就算看不懂地图，打个电话就能叫来救援，发个定位，救援人员就能找到你。”我悻悻然地泼冷水。

    “我拿了。”左小林却突然插了一句。“那个男人的手机，我拿了。”

    “哎？”陌小婷和我异口同声。

    “他拍了，拍了我惊慌失措的视频。”左小林语速飞快地答道。

    “那种东西，删掉就好了嘛。”陌小婷不以为意。

    “手机现在在哪儿？”我问。

    “不在我身上，应该是刚刚从家里出来的时候落在露台上了。”左小林伸手去翻校服裙的口袋，一动一静之间，大腿若隐若现，我赶忙移开了眼睛。

    “小事情，删掉视频之后，关机拔卡，手机扔进水池底，卡丢进火里烧了。就像这世界上从不曾存在过这么个东西一样。”陌小婷井井有条地传授。

    “好的，好的，就这么办。”左小林则是一边听一边点头。

    “那男人没对你做什么吧？”听到这个问题，我向陌小婷的后脑勺投去了赞赏的眼神。这个问题早就卡在我的喉咙里了，可是作为我，似乎无论如何也没法这么轻而易举地把这句话说出口。

    “没有，他还没来得及。幸好你们赶来了！”左小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你们救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们？”

    “救了你可能是真的，感谢倒也不必。要不你收下我这助理当个男朋友兼贴身保镖吧？怎么样？”我分不清楚陌小婷是不是在开玩笑，还是只是试探。才跟她相处了几天，我就知道她是能说得出这种天马行空的话的。

    “婷婷姐，这玩笑可不能随便开啊……”左小林的这句话让我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我想起很久以前在我网上看过的段子来。面对“救命恩人”时，是“以身相许”还是“来生再报”只看救命恩人的长相这一个指标。这一番对话和联想，简直叫我“哭笑不得”。

    “阿俊，你可会什么武艺？”闯进耳朵里来的话让我怀疑自己穿越到了古代。

    “飞镖，我扔起飞镖有点准头。”我想了一会儿，才这样回答。大体来说我是不爱运动的人，个子还算高全得感谢爹妈给的基因，和还算营养均衡的投喂。来到这座城市做第一份工作时，有个名叫薛勇的前辈相当照顾我，他很热衷玩飞镖。那时我们经常下班之后一起去喝杯小酒，然后去前辈的住处玩飞镖。靶子挂在门后，我和前辈轮流往上扔飞镖，偶尔也比赛。如果不是后来发生了那件事，大概我会一直和那位前辈那么亲密着。

    “不错嘛，没想到你还藏着这一手。”陌小婷赞赏道。

    “生疏了，早就生疏了……”我不是自谦，而是实话实说。飞镖这东西，已经快一年没摸过了。前辈作为生日礼物送给我的那套飞镖，至今还没有拆封。

    “不碍事，操练起来吧！重新捡起来就是了！等你成了武林高手，保护小左的任务就交给你了。”陌小婷的话姑且算是鼓励。

    虽然在嘴上与她们你来我往地说着话，我却在心里产生了疑惑。如果真是所谓的“狂热粉丝”，那人是什么时候认出左小林的呢？我踏进那辆车时，他们相见也不过才一两分钟吧？那时为何就感到不自在的氛围了呢？况且，手持着刀的是左小林，而不是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在灯光下的剪影清晰地印在我的脑子里，他的两手空空，没有刀，也没用手机。

    左小林到底隐瞒了什么？又是为什么？

    “今天就这样吧，改天我们再来看你。”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左小林家的小院门口。

    “今天太晚了，就不邀请你们进去做客了。”左小林也这样说。“改天来玩，我会好好招待你们的。”她的脸上是非常甜的笑容。

    “嗯嗯，拜拜~”

    “拜拜~”

    从后车窗看出去，左小林还站在路边挥手。她的另一条胳膊抱在胸口，初秋的夜晚，已经有些寒意了。

    “好了，陌小婷，你该给我解释解释你跟猪八戒是怎么回事了？”等到看不见左小林了，我转过身来。现在，我成了车里的“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