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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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饵食

    警员见到来人后稍作问候,领去审讯室,里面坐着一个看不清年纪的女人,披头散发,弯腰驼背,眼窝深陷,好似孤魂野鬼,手脚不安地躁动着。

    警员带三人进去,另一位打好三杯热水放在桌上。

    “名字。”

    噔噔噔。

    “名字。”

    “司学芝。”

    “年龄。”

    “20。”

    “学历”

    “本科,在读。”

    坐在中间的青年露出友善的笑容,中性柔美的面容吸引了年轻女孩的注意。

    “喝点?”青年递上自己的水杯,女生摇头,只得放回去。

    “我想问问,你爸生前的事。”

    女孩全身打颤,想要蜷缩起来,手上的镣铐让她无法动弹。

    宁烨用命令的语气说道:“看着我。”

    她还在挣扎,手铐与桌子碰撞,发出声响。

    “看着我。”他一动不动,盯着她的眼睛。

    女孩挣扎渐渐停止,抬头看着他。

    “一直看着我,你心里也好受点,可以吗?”

    女孩犹豫片刻,微微点头。

    “我们是处理超自然事件的专家,收到警方报告,前来支援。你想和你妈摆脱麻烦,就回答我的问题。”

    “好。”女孩沙哑干涩的嗓音不像是20岁的少女。

    “我想了解一下你父亲生前的事,可以从你小时候开始说。”

    “他就是...”女孩嘴里嘟嘟囔囔,听不清几个字眼。

    “什么?”

    “他就是个出生!”司学芝破口大骂,全身绷紧,两手砸在桌上,发出巨响,仿佛没有痛觉一般。

    宁烨没有回应,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司学芝大口喘息,胸口剧烈起伏,待呼吸平稳,终于冷静下来,开始叙述。

    “从小到大,我记忆里我爸只会喝酒,骂人,打我妈和我。”

    “他每天早上出去开出租,晚上十点回来,浑身酒气,开始打我妈。”

    “他打我的时候,我妈把我护在怀里,他更恼火,就换更结实的东西打她。”

    说到这里,她的语气里已带了哭腔,“等...等上大学了,我不敢回家,寒暑假就在外面打工,那个出生也高兴,觉得我能带钱回来,随我去了。”

    “我也想多赚钱,把我妈接出去,以后摆脱那个男的。”

    “每次回家,我妈总是浑身是伤,看到我还要摆出笑脸,做出开心的表情,但我觉得好无力,好绝望,我不敢回去,我对不起我妈。”

    说完,她把脸埋进手里,肩膀抽动,传出微弱的哭声。恐惧,愧疚,自卑,痛苦,还有说不清的情绪,混合在一起,从她的眼泪,哭声中倾泻而出。

    这些情绪陪伴她长大,未来也会如附骨之蛆,直到她被推进焚化炉,一齐烧掉,才能获得安宁。

    宁烨等她情绪缓和下来,仔细斟酌后开始发问,“除此之外呢?”

    “什么?”

    “有没有侮辱你?”

    司学芝如同被激怒的野猫,发须倒竖,呲牙咧嘴,眼中的敌意昭然若示,显然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对视了一阵,她表情渐渐萎靡,全身压在桌上,败下阵来,焦躁地扣着桌子,夹紧双腿。

    “我上小学的时候,还没有分床睡,我妈睡中间,有时候他的手抱着我妈,有时候会伸过来,随着我年纪越来越大,伸过来的频率越来越高。”

    “我妈不知什么时候意识到了,不敢反抗,直到我五年级,她以床太小为由让我分床睡,挨了一顿打,但我有自己的床了。”

    宁烨移开目光,看向刘丹青记录的本子,似是无意说了一句话。

    “高中呢?”

    “嗯?”

    “高考后,是吗?”

    “......”

    “别说了。”

    “抱歉。”

    宁烨清清嗓子,屋内的氛围愈加压抑,有些说不出话来。

    “你妈有工作吗?”

    “没有。”

    “你爸不让她找?”

    女孩划桌的声音突然停住,静了许久没有回复,“应该是吧,我妈一直在照顾我,还有他,没时间找工作。”

    “好的,请稍等。”宁烨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突然想起刚刚自己如此残忍地对待她,又收起笑容,低头翻阅资料。

    基本信息,口供,图片,尸检报告,宁烨跳过自己不懂的东西,尽可能从理解的信息里挖掘线索。

    突然他像想起来什么似的,拿出手机搜索资料,随后拍拍刘丹青的肩膀,一齐离开审讯室。

    魏磊早就靠着墙睡了,似乎姿势正好,没有打呼噜,司学芝看了两眼后不敢再看,把头埋下去。

    “怎么?”等宁烨把门关上,刘丹青发出疑问。

    “她家里经济情况只能说勉强度日,我网上查她上的大学,不太好,学费也很贵,但她没有申请助学贷。”

    “嗯哼?”刘丹青好像明白了他在想什么,示意他继续。

    “麻烦你和警员询问一下她高中的班主任,看有没有她的成绩单,是否申请过贫困生补助,还有是否记得和她父母交流的内容,有多少是多少。”

    “她妈除了认罪什么都不说,找她确认不就好了。”

    “我想用实证来确认。我等下电话和司叶承的同事交流一下。”

    刘丹青点点头,开口说道:“这有什么意义吗?即使真是你想的那样,也没什么影响吧。”

    宁烨点头同意,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我不知道,但如果我的想法是真的,那一组的超度可能会出问题,但只是极小极细微的可能,希望给他那些就满足了,抓紧吧。”

    “爽了?爽了就一边去,别耽误大姐。”

    剑客收起手里的剑,一脸嫌弃地看着浑身浴血的刀疤。

    刀疤哈哈大笑,拿出两把小刀,瞬间把他周围堆积成山的各种肥大器官切成碎末。

    向阳踏在血水上,面无表情,打开橱柜,浓重的恶臭味顿时冲出,剑客立马掩鼻,刀疤一口反刍上来,憋在嘴里,硬是忍住没捂鼻子。

    向阳毫不在意里面肥大尸体的腐臭,摆上阴阳坛,蟠旗等法器贡品,贴上亲自画好的符文,烧上香,随后三叩三拜,背诵经文,催动符咒生效,正式开始超度。

    司叶承穿着睡衣靠在客厅沙发上,妻女跪坐在地上,身着寸缕,桌上摆满了各色美食,另一边,成群的西装小弟低头,等候他的指示。

    他在幻梦中得到了食色权的极致爽感,灵魂逐渐上浮,露出诅咒气息的边缘,马上就要升天。

    “成功了!”

    ......

    “我还是觉得不妥,是不是太冲动了,要不先试试出去,还是先从领导办公室开始调查......”

    邓明玉抬头看着遮天蔽日的厂房,疯狂碎碎念,李寻清知道她压力山大,所以完全无视,问清楚方向后直接来到厂房门口。

    她打了个手势,邓明玉会意,两人检查起装备,法器,符咒,邓明玉系好头发,李寻清稍微打理了下短发,戴好帽子。

    收拾好后,李寻清走在前面,厂房的门没有关,便直接走进去。

    里面摆了一排排储物柜,地上有些许杂物,深处传来一股淡淡的铁锈味。

    两人穿过房间,继续里走去,经过换衣区,远处传来机器运作的声音,她们对视一眼,脚步放缓,慢慢进入生产区域。

    偌大的区域空无一人,只有一条条生产线在不断运作,流水线旁是一坨几米高,横跨整个厂房的巨大肉块。

    肉块表面参差不齐,黑白斑驳,有的粗糙,有的细腻,有的黝黑,有的奶白。

    它没有眼睛,嘴巴,鼻子,耳朵,只有无数只手,粗暴地从自己身上拽下血淋淋的肉。

    伤口喷射出血汁,随即又被塞上圆润光滑的肉球,迅速与周围的肉块黏连,融为一体。

    那一只只手熟练地揉搓肉块,揉成一颗颗肉球,整齐地放在生产线上,进入加工机器里的肉球被挤成肉饼,爆出汁水,进入下一道工序。

    经过数道工序,最后生产出来的一颗颗泛着光泽的圆滑肉球被另一组手拿起,塞回身上。

    就这样永无止息,没有尽头,一直加工下去,机器的轰鸣声仿佛已传响到永恒,失去了衡量时间的能力。

    邓明玉瘫倒在地,仰头注视着眼前看不到顶,更看不到头的庞然大物,已然绝望。

    一只温暖瘦小的手放在她的肩上,她转头看向李寻清,那双眼睛依然坚毅有神,没有放弃希望。

    “怎么办?”她不敢惊动那个怪物,打字给李寻清看。

    李寻清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写道:“不要用迷信的角度去看鬼怪,符咒法器,用现代科学的角度去理解它们。”

    “鬼怪是一种自然现象,而符咒法器是古人沟通自然的工具。”

    “保持思考,永远不要放弃。我已经想到如何解决它了,那个人早就给了答案。”

    邓明玉眼中泛起一丝希望,一支头戴式耳机摆到她面前。

    李寻清把耳机戴到她头上,大声播放音乐,两人开始准备超度仪式。

    那坨肉块似乎根本没注意到身旁的两个小人,孜孜不倦地从自己身上取下肉块。

    很快,仪式所需的法器摆放整齐,香也已点上,只剩坛上的符文没有贴。

    李寻清抄起毛笔,沾墨,刮下多余墨汁,在符纸上重重写下回家二字。每写完一张,邓明玉便拿走放下新的,把写好的贴上。

    坛边逐渐被符纸占满,邓明玉拿出湿纸巾,轻轻擦去李寻清额头上的汗珠。

    最后一块空白被贴上符纸,邓明玉拿刀划破食指,在两张空白符纸上各写下“入心”,“留心”,正要贴到坛上,李寻清突然抓住她的手,摇头示意后,自己划破手指,写好符咒,贴在坛上。

    “等我坚持不住,就靠你了。”邓明玉看到她的消息,有些不解,但只得听任。

    李寻清摘下口罩,露出自己的脸,水润的双眼下是一副清淡柔和的面相,她脸色平淡,朱唇轻启。

    邓明玉一脸懵逼,抬起手想要摘掉耳机,突然手停在空中,明白了她在做什么,于是摆手示意自己听不见。

    李寻清点点头,仰头看向遮天蔽日的巨大肉块。

    “我们这群人生在最底层,活在最底层,根本没有停下脚步看夕阳的机会。”

    如此庞大,却弱小不堪,只会伤害自己的怨鬼么?

    “我来送你们回家。”她的声音压过机器声,传遍了整个厂房。

    肉块身上无数只手动作突然停住,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只有机器在不断运作。

    “把肉球放进这个坛子里,我就能送你们回家。”她指了指旁边的阳坛。

    时间仿佛又重新流转,一只只手熟练地取下身上的肉,熟练地搓成肉球,排成一列长队,有序把肉球放在坛子里面。

    伴随着李寻清诵读往生咒,入心符和留心符上的字底下光芒流转,一块块肉球被放入坛中,很快便化为气体,升到天上不见踪影。

    两张符咒上的字越来越暗淡,很快便失去光泽。李寻清停止诵经,举手示意,肉块的手立即停在空中,没有动作。

    等她贴上准备好的符纸,举手示意后,肉块上的手才继续运输自己身上的肉球。

    “啊切。”

    小孩打了一个喷嚏,用手擦擦鼻涕,继续甩着手里的树枝,嘴里哼着小曲,走在田间小路上。

    火红的夕阳撒在他身上,像是母亲的怀抱,一点也不炽热,只是温暖地将他拥在怀里。

    他走到半截,停下来,抬头看天,满天的云彩仿佛发了大火,又像是娇滴滴红艳艳的小姑娘,在向他招手。

    “走水咯,走水咯。”

    “瞎喊什么呢?赶紧回来吃饭!”不远处的房子里传出一声叫喊。

    小孩感觉声音好熟悉,好像经常听,但是又好像很久没有听到了。

    他感觉胸口发闷,又传来一阵阵刺痛,好像缺了一块,丢了好久好久,满腔的委屈化作泪水,从眼角决堤,止不住地流下。

    许久没有闻到的饭香味传入鼻中,他终于忍不住崩溃大哭。

    “妈妈!”

    他哭喊着往家里跑去,树枝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屋里的母亲听到声音,立马丢下锅铲跑出家门,看到跑来哭泣的孩子,俯身抱在怀里。

    “诶哟,这么大个孩子哭什么哭,不哭了不哭了啊,妈妈抱,我们回屋,等不哭了跟妈妈讲发生了什么事。”

    父亲也走出门,笑骂两句,摸摸他的头,把头发整的一团糟,露出满意的笑容。

    母亲瞪了他一眼,父亲哂笑两声,拥着妻儿回到家里。

    房门关上,里面传来一家人的欢声笑语,炊烟断了来源,越飞越高,越来越淡,回到了天上。

    又一颗肉球化为白烟,李寻清瞄了一眼,便收回目光继续用血画符。

    她的食指伤了好,好了伤,刀子上已满是她的血。

    她的呼吸慢慢变轻,变得急促,眼睛渐渐失去神采,只能时不时摇头,保持精神。

    无数幻象冲击着她的大脑,流出的血液带走了坐标辐射的能量。

    此时蚕食她生命的坐标反而成了她的守护福,用尽全力供给她的身体以生机,保护她的大脑。

    终于,她又摇摇头,感觉天旋地转,身子歪倒在地上。

    那无数只手在空中一顿,随后放下手里的肉球,把她围住,没有下一步动作。

    体内的怨气和诅咒让它们伤害自己,此时又哪里知道怎么救助他人。

    邓明玉拿下耳机,撇开肉手,脑袋贴在她的嘴旁,可以听到呼吸声,只是累坏了。

    她松了一口气,看着只剩十分之一的肉块,深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吐出,拿起小刀,划开自己的食指,开始画符诵经。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脑袋昏昏沉沉,已记不得送了多少灵魂升天。香已不记得放了多少次,反正她开始后就没再放了,现在只剩下短短一截。

    她抬头一惊,之前山一般大的肉球凭空消失,只剩下几只手倒在地上乱抓,发出婴儿的哭声。周围的机器已停止运作,周围一片死寂,十分瘆人。

    “好了别哭了。”

    邓明玉扶住膝盖,用尽全力起身,轻声安慰道。

    那几只手顿时停止哭泣,安静躺在地上。

    她把它们抱起来,小心放进坛里塞好,双手合十,祈福超度,这几只手渐渐化为白烟消失,留下一块散发着不详气息的肉。

    邓明玉浑身一软,瘫倒在地,一件衣服盖在她身上,上半身被扶起,躺在一人腿上。

    她睁开眼,李寻清温和的目光让她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两人依偎在一起,久久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