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林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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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舍奏对

    这话也太难听了。

    饶是太后心中常这样想,但也是第一次说出口。

    对这个儿子,她总是有些怒其不争的,元后嫡子,却被一个不知何处的低贱之人的儿子拿了皇位。

    如今自己苦心经营,有些来处去处也算半握在手。

    可若是他与自己扣起手来?

    江山谁来坐真是说不定的事。

    难听的话很少说,可一旦说出口,就很难关住了。

    “你总以为自己不争是争,独得潇洒自在,你总想逃避,你却不想,自己的母亲在深宫之中,是何等艰难。”

    太后自觉心情有些悲怆。

    “你的安逸背后是你母亲的操劳,其中亦不乏你舅舅相助。他是实打实拿命搏出来的军功,如今亦是已被闲散投置。倒是你开口如刀剑,又是在骂谁?”

    谦王有些沉默,是,他承认他的逃避。

    他就是不想介入那些纷争,只想偏安一隅的安稳。

    皇权下的种种他不是不懂,只是不愿为。

    难道只是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的酸腐文气?

    也不见得,他的父亲也不是祖皇唯一的选择,幼年时的失去给他留下了太深刻的记忆。

    碰到他就会摸摸他的头,叮嘱他几句话的伯父。

    御书房里一同上学嬉戏的兄弟、伴读。

    身边得用的宫女、太监。

    甚至还有乳母、嬷嬷。

    有些人是在面前被拖走,有些人是凭空消失的。

    他的宫女,伴当,乳母乃至伯父。

    他甚至还记得三伯母。

    从前他以为她很喜欢他的,她会命人做很多他爱吃的糕点给他,每次还会特别叮嘱,哥儿慢些吃,不要噎着。

    后来她也消失了,因为她得到了一杯鸩酒。

    宫人们还议论她命好,说她总算得了全尸,不像谁谁谁那样。

    那个总是弯弯眼睛笑着看他的女子…

    他知道太后心中所愿,却固执的不愿兄弟相争。

    他在想,或者不争是争,可以止争。

    宫里就可以少些杀戮。

    心中的洪流一旦崩出理智的堤坝,就很难关上。

    太后仍在喋喋不休的骂他。

    这一刻他甚至感受到一丝久违的温情,他的母亲,就像寻常人家的女人那样,停不下来的抱怨自己的儿子。

    只是这样的时间并不太久,就被门外的人打断。

    “启禀太后,皇上派了时太医,皇后娘娘派了两名女官,一并往谦王府去了。”

    这个夜晚,注定是很难平静了。

    “皇帝如何知道你府里的事?”

    太后又一次站了起来:“你快回府,迟了就来不及了。”

    谦王这次又不急了。

    “想必不管我回不回去,都来不及了。”

    果然,不过盏茶时间,精舍来人传谦王过去。

    “皇上听说谦王爷进宫,又怕打扰太后娘娘安寝,想请王爷过去说话。”

    彭太后正要答话,谦王站了起来。

    “母后,儿臣去见见大哥。”

    彭太后凝望着他。

    “母后,这次让儿子自己去见大哥。”

    彭太后明白过来。

    泥人尚有三分土性!

    何况她的儿子,并不是孬种!

    只是并不得完全放下心来,她将人叫到面前,细细叮嘱了,才让仔细护送着谦王去了。

    如同他幼时去御书房上学一般。

    谦王不过一笑,也不如往日般拧犟,由着太后安排,跟着去了。

    一时到了精舍,皇帝一见弟弟,就是一番怒斥。

    “窈窕淑女,君子好求,这原不是大错!但你怎可将人拘在府中,如今表妹生死不定,我看你怎么跟舅舅交待!”

    好一番痛心疾首的表演。

    表妹?舅舅?平日里皇帝似乎总想竭力撇清与彭家的关系,尤其是淡化彭太后与他的抚养教导。

    此时他又说得亲切无比了。

    “皇兄,弟弟并未拘禁表妹!她是不愿嫁舅舅与她定下的亲事,这才躲到我府邸的。”

    当然,不止她不愿,朕也不愿。皇帝心中冷笑。

    再把那处交给彭家,怎么得了!

    “臣弟不过问她几句,她就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还拿刀自戕,臣弟不知所措,这才进宫来请示太后娘娘。”

    “母后年事已高,你既进宫,不来寻兄长,倒去寻她!”

    皇帝又喝骂几句,仿佛真是一个爱护兄弟孝敬长辈到极处的兄长。

    这才叹气道:“那伱说,如今这样,闹得满城皆知,如何交待!”

    谦王沉默了。

    皇帝度其神色,试探道:“朕只得下旨,让娇娇表妹给你做谦王妃,方得平了这场风波!”

    “不行!”谦王断然拒绝。

    “臣弟早有心属之人,求皇兄成全!”

    “哼!心属之人?是谁?你府里的那個庶民侧妃?”

    谦王又不吭声了。

    “那我就赐死了她!”

    “那弟弟也只得随她而去了!”谦王跪了下来。

    皇帝真正惊讶了!

    “你别胡闹!”

    皇帝好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心中倒是涌上许多喜悦!

    就凭这段对话,也得把慈宁宫那老虔婆气得半死不活。

    更别说彭家,谦王这样做践彭娇娇,他与彭家还能得好?

    “那你待如何?娇娇就不管了?”

    心情好了,态度也好了,此时他真的很像一个被弟弟气得无可奈何的兄长。

    “弟弟虽得了她,却发心爱惜,从未僭越,至今也未仔细过问她心意。弟弟想自己问问她,若是她不愿与娇娇共事,便放她离开。若是,若是她也愿意,皇兄若非要臣弟对娇娇负责,臣弟便把她也纳入府中,给弟弟做侧妃好了。”

    皇帝心中笑了出来,语气全不是那么回事。

    “你这不是为难我吗?彭家的表妹如何给你做得侧妃!”

    谦王梗着脖子低垂着头:“总之不是弟弟将她迎进府中的,弟弟也没拿刀伤她。”

    “就算我信你又如何?”皇帝不以为然,“如何堵住众人口舌,你也需得为母后与舅舅想想!”

    “臣弟不是说了吗,若她愿意,在我府中当侧妃就是了。”

    一二再再二三。

    “我竟不知道,我们家还出情种!”

    皇帝似乎也拿这个弟弟无可奈何了。

    “你还要先去问问你那个侧妃,再安置娇娇。”

    谦王跪得直了一些:“凡事总有先来后到!”

    皇帝似乎很是失望,挥挥手道:“我是拿你没有办法,事了之后,你自己去与舅舅说,待天亮了,母后那里我去说吧。”

    好一个为弟弟担待的兄长。

    “如此,弟弟谢过皇兄。”

    谦王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