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毅根据阿狸的指引一路奔波来到位于北原的一处秘密监狱——这里对外号称蟾蜍营。

    北原本就常年寒意彻骨，这天夜里又是风雪如割，陆毅感觉厚厚的棉衣就如同摆设一般，寒气轻易便夺走了他的体温。

    但他放任大衣敞开着，直直的盯着一名女囚，她便是那个符合条件的阴女。

    女囚被剃成了阴阳头，单薄的囚衣挂着冰柱还沾满了雪，皮肤上的青紫无声的诉说着她遭受的虐待。

    她双手颤抖的举着一盆摇摇欲坠的冰水，瑟缩的站在下水道旁。

    女囚对面小屋里有两个正烤肉喝酒的守卫，一个人突然厉声的呵斥了一句，“站直些，不想活了是吗？”

    可怜的少女颤抖了一下，挺直了身躯，怕得连泪都不敢流。

    另一个守卫看着少女的反应大笑了起来，“看她那没出息的样儿。”

    这里就是传闻中的“阿鼻群岛”，有进无出的人间炼狱。

    阿鼻群岛说是群岛，但其实并非真正的岛屿，而是分布于帝国各地的特殊监狱的统称。

    监狱内强迫囚犯劳役，供给了帝国七成的金银丝帛棉粮等主要物资。

    身为道士的陆毅更是看出了不同寻常的地方，这里还布置了吞噬灵魂和精气的法阵，在这里死去的人连投胎的机会都没有。

    此外阵眼处有座地藏菩萨庙，那里面呼噜震天，声音可传千丈，显然是个数千年修为的大妖。

    这位初来乍到的少女没学会规矩，说了错话，所以遭了这表演一般的惩罚。

    起因是下午有一个女囚忍受不了越狱逃走了，要知道监狱方圆几十里都是荒无人烟的冰雪平原，那女囚即便逃走也活不了多久。

    纵是如此守卫们也气疯了，一伙人把逃犯的狱友吊起来打，另一伙人骂骂咧咧的四处搜查打人。

    “至少在被抓回来前，她可以代替我们过上一段自由的时光。”，少女捂着胳膊上的伤口，轻声嘀咕道。

    一名犯人因此举报了她，说少女的这话表明她对群岛不满。

    难道还有囚犯会对这里满意吗？

    举报者获得了奖励——一碗热的粗糠饭，因此对狱卒感恩戴德千拜万谢，于是告密者和狱卒都得到了满足。

    而作为惩罚，少女赤裸着双脚从下午站到了半夜。

    傍晚飘起了雪，此时已然及膝，她的腿也已从开始的又痛又痒到现在毫无知觉。

    少女打着寒颤，眼神呆滞的看着不远处的狱室，心中暗暗后悔。

    这时陆毅终于下定决心，他浮在半空无声走近，半隐半现犹如鬼灵。

    少女闻到了陆毅身上草药味，一时分神水盆险些覆到身上——她囚衣上的冰柱就是这样来的，好在陆毅及时帮她托住。

    守卫们看了这里一眼，又喊了一声直起腰来，不知为何他们仿佛没有看到陆毅。

    “我叫陆毅，是一个散修，说来惭愧，我怀着私心来到这里，希望能取走你的灵魂。”

    陆毅愧疚的道，“我起誓你来世会生活在一个幸福的家庭……你愿意么？”

    “愿意。”，少女木讷的点了点头，眼中泛起了一丝嘲讽。

    在群岛，连死都是奢望，死成了倒还好，不必管身后洪水滔天。

    没死成的话不说警卫，就是同一监室的狱友都不会放过她。

    群岛中种类繁多的规矩中，有一条就是“有人自杀的话，同一间牢房的人都要受到惩罚。”

    “你为什么被抓到了这里，是犯了什么罪吗？”，陆毅分散她的注意力，为拘魂做准备。

    “我从没有犯任何罪，是被强掳到这里的……”

    少女任由陆毅拿走了盆，小声诉说起了她的遭遇。

    狱卒们被她的举动吸引，拿起皮鞭骂骂咧咧的走了过来，“累了是吗？大爷今天心情好，给你按摩按摩。”

    “不要怕，不会疼的。你还有什么愿望？”

    “可以抱抱我么？我太冷了。”“只有这个么？”

    陆毅敞开大衣抱住了少女，少女感受着久违的温暖，眼泪不住的流下。

    “毁掉这里，毁掉阿鼻群岛。”“我修为有限，现在还做不到，但我发誓，有朝一日我一定会毁掉这里、毁掉所有的群岛，我发誓。”

    “谢谢你。”“抱歉，我为了自己……”“你不用道歉这对我来说是份救赎。”

    在第一根鞭子抽打到她身上之前，少女的眼中便完全失去了神采，那一抹嘲讽的笑容定格在了她的脸上。

    “好像不小心打死了。”“没事，这种东西有的是，扔去后山就是了。”

    两个守卫们谈笑着，完全没把她的死当一回事，当他们转过身时，突然发现四周景象全变了，无数饿鬼流着口水爬向了他们。

    陆毅掐着诀念着咒语，刚刚嘲笑少女的警卫一下子就吓得尿了裤子。

    另一个也没好到哪里去，哭哭啼啼的像个娘们，完全没了刚刚的气势。

    少女的灵魂——她形成了个虚影，手深深的插入了两个人的大脑。

    两个守卫的裤裆里冒出了热气，一股恶臭袭来，应该是有大的出来了。

    两个在女囚面前趾高气昂的家伙就这样极不体面死去了。

    陆毅觉得他们就这样死了实在不解气，至少也应该让他们尝尝女囚们受过的痛苦。

    陆毅考虑过把他们的灵魂带走，放到随便哪里的长明灯上炙烤，烤上几万年。

    但此处设有结界，灵魂数量一旦减少便会触发警报，到时候几千年的大妖出来追杀的话，他必死无疑。

    他拘着几个人的魂儿正犹豫时，女囚的灵魂突然问道，“能让他们经历一下我的痛苦么？”

    陆毅沉思了一会儿想出了办法，他用揉魂术将两个守卫及柳寻芳的灵魂强行塞入了少女的体内，打出一道真气将其救活。

    又取出三枚血红色的镇魂钉，给三个人下了不能吐露身份及不可自杀的制约。

    那三个人立刻想要逃跑，但也算是自作孽，女囚的脚已经僵硬的不能动弹。

    没过一会儿，换岗的守卫来了，他们骂骂咧咧的抓住了女囚的头发，将她拖去了刑房，拷问两名守卫的死因。

    “阎罗殿”中很快响起了鞭打声和哭嚎声，陆毅只看了一眼，每一个有心的人看到那种场景都该感到不忍。

    但行刑的人们没有，他们就很像是在对待一头牲口，就算这样对待牲口都太残忍了些。

    陆毅咬紧了牙，放弃了帮那三个人渣摆脱痛苦，他们往日也是这样折磨别人的，甚至还用过更恐怖的方式。

    想必在剩下的日子里，他们每天都会为自己过往的所作所为而后悔吧。

    陆毅收起容纳少女灵魂的沙漏转身离去，“竟然说什么谢谢……早晚有一天，我要毁去这里，让每一个守卫都遭到应有的报应，我发誓。”

    在陆毅踏出群岛的一瞬间呼噜声立止，一个通天彻地的妖物出现在群岛中央。

    陆毅心头一惊，立刻用胎息术进入忘我境界，等陆毅醒来时呼噜声再起。

    “赌对了，如果里面是个蟾蜍妖的话，只要不动弹它就发现不了我。”，陆毅松了一口气，使出了吃奶的劲奔逃。

    跑了整整一夜到了一个低矮的茅屋外，屋里传出了阿狸稍显孤寂的哼歌声。

    “你回来啦，那衣服能御寒吗。”

    桌子上摆满酒菜，旁边椅子上缩成一团的慵懒阿狸探出了头。

    “能，很暖和。”，陆毅心中一暖，坐在桌前抱起了她。

    阿狸温柔的蹭了蹭陆毅的脸，“我修炼的很快，阿毅不用再忍太久了。”

    陆毅先喂了阿狸，之后快速吃完了饭，想到与那妖物约定心中不由一阵烦躁。

    “阿狸，我替你算过一卦，你只要坚守本心便可成就妖仙，我就得去了。”

    阿狸知道陆毅要走眼中满是不舍，担忧的看着他，“不能再陪我几天么？”

    陆毅摇了摇头，“还需要些时间准备。”，说罢叹了口气，用离魂术分离出了少女的精神。

    “这是她的残魂，拜托你温养一下，让她重新降生吧。”，陆毅将水晶瓶放到了桌子上。

    此次分别或是永别，陆毅不敢再看阿狸，沉默的走到了门口。

    “等等。”，阿狸喊住了陆毅，“你看我……像个美女么？”

    陆毅转过身，见到阿狸穿上了一席青色长裙，像人一样直起了身子，一脸妖媚的看着他，虽然并非人形，但这眼神着实勾人。

    “像……这次……以后你要多加小心。”，陆毅知道她是在讨封。

    所谓讨封，就是当狐狸修炼到一定境界，便会打扮成人样去找人问，“你看我像不像人。”

    如果那个人回答像的话，狐狸便就得到了人的封赏，可以化身人形了。

    在传闻中封赏狐狸的人都会被吸干精气，陆毅知道此去生死难卜，封赏她也算替她消了一段孽缘。

    “我在这里等，饿了就去找你。”，阿狸抬起了头，直视着陆毅。

    陆毅顿了一下背起了一个草人，看着阿狸垂下了头，默默的关门离开。

    阿狸敏捷的跳到了窗边，孤零零的看着陆毅远去的背影。

    ……

    尘丝井仍在源源不断的喷出瘴气。

    “你来了？”，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陆毅顿了一下，缓步走了过去，将沙漏丢进了井中。

    不多时浓郁的毒气从井中喷涌而出包裹住了陆毅，“呵呵，你做到了，少年。”

    蜘蛛敏捷的爬出了洞口，它的背上插着一柄法剑，六只眼睛贪婪的盯着被蛛丝捆成了粽子的陆毅。

    “我答应过会好好报答你，不错，我要吃了你，让你与我共证大道。”

    “你不守道契。”“我遵守了啊，所以才要吃掉你。不要怕，不会疼的。”

    陆毅闭着眼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仿佛已然认命。

    蜘蛛闻着陆毅身上熟悉的气味，心中激动不已，口器轻易的刺穿了陆毅的颅骨。

    刺穿的一瞬间陆毅身上的皮肤一块块的剥落，露出了可怖的血肉。

    砰的一声，妖力化成的蛛丝崩开，蜘蛛精的肚子里燃起了一团火，灯笼似的发起了光。

    “卑鄙的人类，竟敢如此害我。”

    它这才发现它眼前的“陆毅”不过是一具披着羊皮的草人罢了。

    草人的躯体是用草绳穿着的老鼠肉，而草人的脑袋里则是陆毅精心调制的毒药。

    陆毅的灵魂曾经藏身于草人中，但在能束缚灵魂的蛛丝断裂的同时，陆毅的灵魂便远去了。

    蜘蛛精是靠气味和灵魂识别人的，这张处理过的羊皮已经吸足了陆毅身上的气味，它根本无法分辨。

    单论骗术，这只妖精还差了太多。

    “等我们妖族掌握了这个国家，你还是得死，人道终覆妖道将起。”，蜘蛛恶狠狠的用利爪将草人捣了个稀碎。

    它察觉到生命正在走向尽头，朝着陆毅灵魂逃走的方向狂奔意图报仇。

    终于火焰烧穿了它的肚子，在荒野中留下了一个硕大的燃烧的蜘蛛躯壳。

    如果有人恰好经过的话，能够看到插在蜘蛛背上的桃木法剑上写着青道子三个字。

    可最终还是没人路过，此处只剩下了一堆灰烬和随风远去的烟尘。

    百里外一座破庙中，正在打坐的陆毅浑身一颤，呜哇的吐出了两大口鲜血。

    “呼……灵魂出窍太久，差点回不来了。”，自从下山以来受伤已是常态，陆毅已经习惯各种痛苦不适了。

    彻底安全了，像是刚刚从一个噩梦中醒来一般，心脏砰砰的跳、冷汗直流、手脚发麻颤抖，但终于安全了。

    但对陆毅来说安全之后意味着懊悔，无穷无尽的懊悔。

    “侠客嗯？和一只蜘蛛订下道契，十八代祖师的脸都叫你丢光了。”

    “为什么不能像个真正的大侠一样，单枪匹马成就一段传说。”

    “为什么我这么弱，如果我之前勤加修炼是不是……”

    虽然心中明白，如果横冲直撞只有死路一条，但有人因为他死了。

    虽然能够明白以现在的实力已经做不到更好，但陆毅总是要拷问过去的自己。

    “哪有这种大侠。”，路易苦闷的锤了下地板。

    “哎，算了，至少她不至于在那个监狱里魂飞魄散。”

    陆毅这样想着翻到梁上正待休息，大殿中突然响起了凄厉的诵经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