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玄仙师离了望月书院，转瞬出现在天璇大街尽头，左手微晃，掌中石头里“唰”地飞出一道金光，金光落地正是齐霜。

    齐霜鬼鬼祟祟看看左右，热闹的街市上大家都在各自忙，没人注意自己突然出现，她这才直腰问道：“仙师为何让我待在万真石里？路上的风景我都错过了。”

    “我看你挺喜欢在万真石里睡觉，并没有急着出来的样子。还有，你需抓紧时间背门规，一个月后他们将入驻七宝峰，都等着你教规矩。”

    “一个月后就进？”齐霜脸上一红，心知刚才石中睡觉一事已被发觉，“这才第二关测试，我算着半年以后他们才会进山。”

    “所以还没背？”

    “背背背我这就进去背！”齐霜眼瞅万真石就要往里进。

    “站住！”青玄轻喝，“随我找你师父去。”

    “哦！”齐霜立马来了精神，一路跟在青玄身后又跑又跳好像一只兔子。

    “好好走不要蹦。”

    “仙师我太高兴了马上就要见到师父了！”

    “小孩心性。”

    “我本来也是小孩子呀！仙师，我师父住在哪？”

    “别问我，自己找。”

    “……”齐霜顿时不跳了，“这京都想必很大，我一个人怎么找？一点线索全无吗？”

    “你可知何为转世？”青玄似乎不想走了，看看旁边一座五层食楼甚是气派，款步踏入。

    “转世就是这辈子故去，凭着生前福德及因缘，转生到下一世，在另一个地方做另一个人，过另一种生活。”齐霜左右打量，“这食楼真大，仙师我们去五层可好？”

    “嗯。接着说。”

    “没了，我只知这些。”

    “你也是转世身，可想过自己为何生在长安县齐家？”

    “不曾，以前在藏书阁看书，书中写到仙人与尘世诸人有缘时，或可投生到有缘人家中，只是我一出生父母便故去，家中其他人…我记不起和他们有过来往——我生来便是叠翠谷的树，其实并未和凡人有过交往呢。”

    “你去人间并未失去仙界记忆，十五年还未厘清这些因缘？”

    齐霜捏着头发不知如何回话，闻着四周飘来的食物香气开始打岔：“我没想过这些事…仙师，不如我们先吃些饭，转世之事甚是深奥，待我回去多看些书，再作答可好？”

    “不好。现在就想，想明白自己转世的因果，就明白你师父会投生到哪里。”

    两人来至食楼五层，齐霜坐进一把临窗的椅子，开始慢慢回忆和自己转世有关的事。

    “二位客人想点些什么？”一个爽朗的声音打断了齐霜的回忆，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她见到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小姑娘，一身褐色粗布衣服，头发胡乱扎于脑后，亮晶晶的眼睛热情地看着自己。

    “呃……”齐霜看向青玄，突然想起这里是尘世，忘了提前询问在别人面前应如何称呼仙师。

    “最好的酒拿一坛，随便搭两盘菜。”青玄淡淡说道。

    “仙师，你也爱喝酒？有别人在时，我该怎么称呼你？”齐霜小声问道，生怕别人发觉这里坐着一位仙人。

    虽说大禹国修仙之风甚烈，街巷之间也时常有修仙之人飞来遁去，凡人们也是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但青月山却是规矩森严，若非必要，严禁弟子在凡间暴露修仙身份和来历。

    “凡间大家族的婢女，通常称呼主人为老爷或主人、主上，仙界也差不多。”仙师目光冰凉如雪，似乎在提示齐霜：“上山三月，一句主人也不曾听你叫过。”

    “……”齐霜低头不语，她做惯了自在的树，做惯了嚣张的“青月山小擂主”，也做惯了随意的乡下小姑娘，这种从称呼中都能感受到等级的相处模式，她有些不适应。

    “主…上，”费力叫出一声主上，齐霜却忘了自己刚才要说什么，只得眨眨眼又看向窗外，突然意识到自己就像五层楼下那些小小的人影微小如尘土，又像天边那些小成一串黑点的小鸟总也飞不出天空。

    “你师父都教过你什么？”看着齐霜神情落寞，青玄不由一笑。

    “没有，师父天天忙着杀敌，闭关练功，喝酒，访友，一年中总有多半年是我一个人在山中。她说我天赋高，心气更高，心性却是未定，太早学剑怕是容易惹祸，只是让我多看书。”

    “你号称青月山小擂主？功夫哪来的？”

    “他们在擂台上比武，我便学几招。或者去偷看仙长教别的弟子功夫。”

    “没人阻你偷学？”

    齐霜得意洋洋：“我师父是第一剑仙！青月山九大护法之一，地位尚在三十六长老之上，我只要不去寻掌门打架，出什么事都有师父兜着。还有，师父虽经常不在山中，我的饮食起居，她都是安排好才会离开。”

    “紫阙仙人…听着倒更像你母亲。”

    “嗯……”

    “你师父是天生就当了大陆第一剑仙吗？”

    齐霜一楞，不由回道：“自然不是，师父虽是一出生就被接到青月山修行，却是由凡人修成的剑仙，不过师父从未说过自己是随谁学的剑。”

    “无名。”青玄向一脸震惊的齐霜点点头，“幻剑峰本是天波剑，它的主人无名，去大罗前留下一本剑谱在幻剑峰中，你师父梦中随无名修习，历时三千载，才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宝器峰低阶小弟子，成为青月山护法。”

    齐霜听得发呆，望了望楼下世人，终是忍不住说道：“师父曾言，风起于青萍之末，九天三十六重境界，俱是从第一层修起。但修仙之人，哪能人人都像师父一般有这等机缘，大多只如世俗诸人，由生至死，终如尘土一般碌碌无为。”

    “你怎知凡人大多碌碌无为？你婶娘在你心中劳苦半生，却得不到夫家认可，你觉得这是碌碌无为？你可知她绣工甚好，十里八乡都抢着买，就算分家另过，也养得活自己。”

    “当真？”齐霜心头现出婶娘的幽怨模样，“那为何婶娘天天愁眉不展，宁受婆母终年辱骂，宁受丈夫在外寻欢，也从不想着和离？有一次叔叔想写休书，婶娘闻言绝食五日，逼得叔叔打消了这念头。”

    “因她不知自己绣工有那么好，绣品俱是托你叔叔拿出去卖的。”青玄面色微冷，“人若认定了自己处于卑贱的地位，万事不如他人，那才是真正的庸碌之辈。”

    “主上，你是想说，我虽是婢女，却也可以有所做为？”

    “……”青玄放缓神情淡淡说道：“你终会懂得什么是我的婢女。”

    齐霜听得一头雾水，见酒保端上酒菜，便为青玄倒酒。酒一出坛，她立时呆住，匆匆放下酒坛到处寻找那送酒之人，“这酒！这酒以前师父经常喝！月宫醉！”齐霜毫不犹豫地确认道。

    “这位客人，您找什么呐？”一酒保刚好路过。

    “你这酒叫什么？谁酿的？”

    酒保看看酒坛灿然一笑：“这是酒娘子专供我店的月宫醉。”他得意非常，指着食楼对面一片院落：“都说酒娘子是位仙子，已在京都住了千年。喏，就是那片院子。她酿的酒，那真是仙酒！我家三百年老店，自有店起，便有这酒，来往行人，无不驻足。”

    齐霜一时有些兴奋，回首说道：“主上，我虽想不起投身刘家的原因，但师父会不会因为喜欢这酒，所以投身京都？那我们守在这里，或许能见到师父！”

    “嗯。”青玄不理睬齐霜，轻放手中酒盏，两指微弹，一枚指环无声套在齐霜手指上。

    “这是什么？”齐霜微楞，看青玄又接着喝酒吃菜不再说话，心知有异，便专心捧着酒坛跪坐一边，像极了一个本分的婢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