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霜忽略了一件事，因为她的疏忽，直接导致了眼前这个令他人唏嘘令自己无地自容的局面。

    “霜儿你醒醒，你怎么这么傻？那人一看就是千金贵女，生得比你高大，力气也比你大…你怎么那傻，为一个疯子出头，你怎么想的你醒醒你别吓我……”白英满脸的惊慌神色早已收进齐霜偷偷留下的一丝眼缝里，她没昏迷，她只是不想睁眼。

    “你莫哭，齐霜没事。”顾堂主的声音飘进齐霜耳朵，“齐霜，跪下。”

    鉴于几百年来对顾堂主的习惯性畏惧，齐霜不由自主睁开眼，不由自主把躺姿改为跪姿。是的，从刚刚化为人形出现在青月山，到做为守山仙子奔赴战场，五百年仙子生涯，顾棠棠是齐霜第一敬畏之人，第二才轮到敬畏自己的师父紫阙仙人。

    紫阙仙人一向心大，不太管徒弟的事，只要徒弟没背叛山门，没去向掌门挑战，没藏起她每天必喝的酒，那就没什么要管的。作为她的徒弟，简直就是奉师命嚣张，但万一犯了错，至少形式上总得有人管教，谁代劳呢？自然是紫阙仙人的好友顾棠棠。

    齐霜垂头丧气跪在地上，左右偷瞄间发现身边还跪着几人。

    那散发之人伏地说道：“仙人，我本是海外散漫之人，家中世代苦读，只为参悟君子之道，最是看不惯那些阿谀奉承的嘴脸，此次一时激愤言语无状，亦是不愿仙山沾染凡俗之气，望仙长怜我，莫要将我遣送回乡。”

    顾堂主反问道：“君子之道？”

    “一身傲骨，可碎不可辱，纵万死，不事权贵。”

    “嗯。”顾堂主点点头，看向一边的瑞芒，似乎在等她的解释。

    “说得好听！无非是乡野之人不懂礼数！”瑞芒跪在那里全无悔意，脸色仍带着十足傲气，她骄纵，却不娇气，全然不在意自己那散乱的头发污浊的脸蛋破烂的裙摆，斥责了散发男又转向齐霜：“还有你！别以为我没听见！还敢叫我妹子？姐比你大！记住了叫姐！记不住还打你！”

    “说一个留下你的理由。”顾堂主回看一眼齐霜，再次看向瑞芒。

    “但凭堂主定夺！瑞芒做事，从不后悔。”

    顾堂主轻轻一笑，什么也没讲，转问另一个身材粗壮的少年：“长安县裂风拳的传人？为何殴打太子侍卫？我知道你，号称打遍长安第一人…你是要开始打遍青月山吗？”

    “仙山之中，小民不敢造次！小民粗鲁，但只认一个死理，小民的同乡，只有小民能打。别人若欺我同乡，我便第一个不允！”霍燃说完，又瞪了一眼远处的侍卫，想了想又加一句，声音也小了不少：“仙长，我想留下。若仙长命我离开，我…自无怨言。”

    齐霜听得想流汗，打量半天才想起这莽人与自己同乘飞盘而来，“他打了侍卫？我怎么没看见？”她悄悄问旁边的白英。

    “你与那千金小姐撕扯，侍卫拿了软索便过来擒你。霍大哥看了生气，冲出来把他们打了。”白英偷偷一指跪在稍远处哼哼唧唧的两个侍卫，“霍大哥不愧我长安第一人，你是未见他刚才的神勇。他若被赶走，我也不想留在此处了。”

    “阿英，悄声些。”东方锐扯扯白英袖子，“不要莽撞，仙人不会赶走霍大哥的。”

    “锐哥哥，你是怎么知晓的？”白英一脸不解。

    “仙人嘴角隐含笑意，定是欣赏霍大哥为人仗义。”东方锐轻轻使个眼色，旋即低头不语。

    “仙师，我等搅扰仙界安宁，皆由我一人起。衍和乞请仙师，若众人有罪，皆罚于我身。众位道友背负家族与乡里的希望，请仙师一定要留下他们。那些侍卫，我即刻命其出山，武人行止无礼，还望仙师宽宥。”太子衍和一撩袍角跪落于地，竟是恭恭敬敬给顾堂主磕了三个头。

    “哼！”那散发人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不再看场中诸人。

    顾堂主左手微抬，示意太子衍和起身：“和儿好孩子，快起来。”她缓步走到瑞芒身边，轻轻拉起这仍在赌气的大小姐，笑着说道：“齐霜本是我山中小仙，历劫归来第一日便冲撞了贵人，原是我山门教导不严，瑞芒小姐勿怪。”

    她不再理会瑞芒的惊诧，转身面向齐霜，眉眼间有了一丝难以查觉的变化：“人间去了十五载，仍是这般莽撞性子，你先去找自己师父认错，明日戌时，若没有让我留下你的理由，就再回人间去！”

    她又看向场中诸人淡淡说道：“承太子之请，你们便继续留在山中，万不可再兴事端，既愿求道修仙，当以清静为要。”

    “是，谨遵仙师教诲。”众人松了一口气，忙不迭四散而去躲进自己的小屋，静待亥时来临。

    “独醉石？怎么长满了青苔？师父呢？”

    齐霜并未返回自己的小屋，她顺着屋边小溪上行至源头，又翻过两座小山丘，气喘吁吁来到师父紫阙仙人居住的地方。

    “到底是肉体凡胎，走这几步路就累的不行。”她擦擦汗，与瑞芒打架留在脸上的泥污血渍没来得及洗去，此刻一擦更让整张脸花里胡哨。

    “师父我回来了，我是霜儿师父你在哪啊？”齐霜先是一头闯进师父卧房，却发现空无一人，她以为师父又喝多了，又跑到那块常靠着睡觉的大石头旁睡觉去了。结果来到独醉石旁，却发现这石头长满了青苔，显然有很长一段时间没人靠过了，一时情急，满山地呼喊起来。

    “何人？”一个相貌有着七分呆气的小童子听到呼喊，飘飘荡荡从空中落下，落在齐霜面前。

    “酒曲！怎的从天上下来。”齐霜先是一惊，仔细一瞧方才定下心来，“我是霜儿，我师父呢？”

    “你这么丑，不可能是霜儿，你到底是谁？”道童酒曲一脸“我不相信”的表情。

    “我真是霜儿！我不丑啊！”

    “自己看。”酒曲变戏法一样掏出一面大镜子，直直举到齐霜脸前。

    “嘶……”齐霜倒吸一口气，“刚才与人争斗，没来得及擦干净。”她三两步跑到一处山泉旁，呼哧呼哧洗脸，片刻仰脸问道：“怎么样？可认出我了？”

    “霜儿！真是你！”酒曲先是高兴继而不解：“你和人争斗从无败迹，怎么现在如此狼狈？”

    “我现在又回山里了…我、我忘了现在是肉体凡胎，力气小不会武，也没有仙法可用……”齐霜儿有点脸红，不知是泉水冻的，还是其它原因。

    酒曲脸上现出喜色，收了镜子飘过来紧紧抱住齐霜，“你不走了吧？”

    他这一抱惊得齐霜连忙往外推：“有水有水！”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酒曲沾到齐霜脸上手上的水，好像病了一般啪嗒一声躺倒在地，越来越小越来越薄，最后变成了一张人形纸片。

    “唉！”齐霜叹口气，捡起纸片摊到那块独醉石上，静静看着它发呆。过了近半个时辰，那纸片上的水渍逐渐阴干，又恢复成道童的样子。

    “太激动，没注意你身上有水。”酒曲呆呆看着齐霜，“我还是有些潮湿。你是不是傻？这石头上满是青苔，我干起来很慢的。”

    “无妨，潮湿不影响说话，你先告诉我我师父呢？”

    “仙人…仙人…仙人……”酒曲开始结巴，本来晾干的脸忽然又湿了，水渍越来越大，终于，又啪嗒一声倒在青苔上。

    “……”齐霜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好拎着纸片走向师父的屋子，将纸片人放在桌子上，自己则靠坐在床边，等着酒曲再次醒来。这一幕让她想起自己刚化为人形的那几年，也是这样靠在床边，等师父醒来给自己做早饭。

    她这样想着，脸上便带了笑容，不过很快这笑容就凝固了，因为她看到师父的剑。然而师父曾经说过，“为师是剑仙出身，剑心一体从不分离，若是剑与我分开，不是在斩杀敌人，便是为师已经去了。”

    齐霜从地上跳起仰望那柄紫色小剑，它映着月光悬在屋顶，好像紫阙仙人在半空俯视着自己许久未见的徒儿。

    “仙人故去了。”纸道童酒曲又一次醒来，他掐着一个指诀，用于防止自己因哭泣再一次变回纸片，“你战死沙场，仙人怎么也想不明白是何缘故，总是喃喃自语：‘我紫阙剑仙，大陆第一剑仙！我唯一的徒儿，怎会战死？！’”

    齐霜紧张地忘了呼吸，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木了，她费力的吞咽了一下口水，“我、这不是师父的错。”

    “大家都是这么劝她的，她不听。她说你不会穿衣，她帮你穿，你不会吃饭，她喂你，你要识字，她便教你。藏书阁的书，低价仙子看不得，她就去偷来给你看。她说她只忘了一件事，忘了好好教你剑法和仙术，不然你怎会战死？”

    “然后呢？师父因何故去？师父是要飞升到大罗天的人！”

    “她本意是等你从战场回来，与你交待一下就飞升，正好让你学学，因为她相信你以后也一定会去大罗天。但她只等来你力战三千魔军最终战死的消息。”

    齐霜脸上神色变幻，似乎预感到酒曲要讲什么。她意识到自己当初过于冲动，只想着怎么到人间逛，却忘了师父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