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凌风与婉月皆不知久久进房后没有睡觉，只是背对房门闭着眼睛，让他们误以为睡着了，实则是在心中思虑筹谋。

    按凌风刚才谈及她的伤势，却在她说出自己的猜想、问凌风她想的都是错的吗之后，凌风避之不答又拿别的话遮掩，令她一眼看穿凌风是不想再跟她详谈此事。想必此事的背后定然有着复杂的原因，且这原因若让她知晓，难免会叫她焦心劳思，易使得她后续调理不好身子；而凌风一向都不愿意拿她的身况开玩笑，便调转了话锋。

    一片良苦用心均是为了她，那她也不好总是让凌风为她担忧，便没不懂事地硬揭穿这层掩饰。重作出她只顾沉浸在自己的伤痛，不爱搭理旁事的状态，眸色复原到初始来望月阁时的黯淡无光，应承凌风一句她都听凌风的，又道累了、回房休息了，起身走进了偏殿。

    关门躺到紫檀木床上，闭眼思忖她先前的猜测肯定有差错，真实情况应当是凌风所说的她心脉受损又元神残缺才对。可要追究这元神残缺……那定不会是她自己造成的。她在凡界花轿内只是捅伤心脉，又没有拿匕首将元神剁开再挑拣出几缕扔掉，最糟糕的后果也就是仙气耗尽、性命攸关，怎么着都不可能元神残缺。所以，令她多添一份元神残缺之伤的肯定另有其人。

    那先前根据她苏醒身居忘川殿这点，推断出救她的乃是鬼王，可能性就不大了。毕竟鬼王跟她无冤无仇，救了她又把她伤到元神残缺，岂不是很没道理？好，就算不讲道理，单说鬼王是纯看她不顺眼才伤了她，那何苦还要留她一口气，等着凌风和离忧去找她呢？不怕她痊愈了再闹到东窗事发？直接灭了她一了百了才是上策啊！故此，把她带到鬼界的也绝不能会是鬼王。

    那，记忆里出现过的在花轿里的男子到底会是谁呢？

    她又开始回想。

    一段段一幕幕不停地从脑海闪过，却一直没有闪出有关轿中男子的任何清晰回忆，倒阴差阳错地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凌云曾到过桃花源，以替离忧取药为由头骗她去先提山；拿走她的桃灵剑，她没有傍身的武器，差点在先提山葬身蛇腹；后来，还是她的桃灵剑和离忧先后赶到，她才获救。

    这一刻，久久猛地睁开眼睛，好多没特意去想之事竟也自发通顺了。

    难怪了，凌云会那么巧地在她回家之前先到明德殿下聘，想必是在先提山目睹她没死成，又不甘心成全她和离忧，才监视她的动向，才会将时辰把控得那么正正好好。再从凌云都能在先提山对她下手分析，元神残缺那事也十有八九是凌云干的，估计就是她那场自尽是为离忧而让凌云嫉妒了。那后续的大致走向，便是凌云想把她扔进忘川河毁尸灭迹，却没料想桃灵剑会去鬼界救她，所以她才会在忘川殿醒来，而桃灵剑也会同留在忘川殿。虽不能保证其中的每个细节都准确无误，但差不多就是这般无疑了。

    此间，忽一阵离房门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传到久久耳侧，打断了久久的思绪。听起来似是在刻意压低步履间的声量，细嗅一下也能分辨出是婉月身上的妖气，久久便明了婉月应是要进房看她睡没睡，定是因为关心她才会做此举。立刻将眼睛闭起，佯装睡得很熟，姿势却还是背对房门而卧，没动一下，静待婉月看过、放心出去后，她再继续想对策。

    原以为婉月下一刻就会轻轻推门进来，却发现那脚步声到至门口便停住了，片刻后才再有响动，却是渐远的小步快走和婉月与凌风说话的声音。好在，他们坐的那张紫檀矮桌就搁置在偏殿前的翠柳底下，久久一双天狗耳朵灵敏，听着也不费劲，便将凌风和婉月的对话全部收入耳中，验证了她的新猜测正确无错，诚然也没漏掉凌风要夺取帝位之事。

    久久不由得愣上一愣，但不是因为她师兄也有心生杀念的时候而感到可怖，只是愧疚于事事都要凌风跟着她操心，活活把她师兄拖累得从与世无争到踏上权谋之路。纵使这一切不是她刻意为之，也不是不能凡事都靠她自己解决，可就是命里有这么一个称职的好师兄愿意为她无条件遮风挡雨，那她也没有办法改变。这是她的福气，她得接着，再真心真意还报这份恩情。而最好的还恩便是如婉月那般，此生坚定不移地与凌风共进退。

    当然，其实久久心里也特别明白，即使没有偷听到凌风要夺位，那她再继续思考下去，也逃不出她要待修炼完长生诀后找准时机、手刃了凌云。因为她从来都不是个逆来顺受的柔弱脾气，尽管未承袭女君之位，心里也是有着自己的一套治理原则。她可以心怀苍生，偶尔为苍生安定做一些忍气吞声的让步，但必要之时，也是可以为苍生大杀四方。如今，凌云所做的一桩桩一件件，皆是在往倒行逆施者的路上一去不回头，令她看透凌云当真不是个能久治长安的君主。既如此，那不管是为苍生除害还是为给她自己报仇，她都不介意动用铁血手腕了结凌云，将天帝宝座送到她师兄手中。

    虽然，依她这种由她去牺牲，问都不问凌风意愿就强行将责任塞给凌风的想法，看起来是十分特别以及极其的无赖，但谁让她师兄倒霉，有她这么一个最会耍无赖的师妹呢！都赖了这么多年了，也不差这一回了不是？何苦，仅她师兄和离忧是她唯一能放心托付全部身家的最信任者，可离忧将来还要继任帝君之位，无法身兼两职，她也就只好欺负她师兄一个了。而她也不会在乎别的神啊仙啊的如何编排她，反正她师兄就是喜欢受她欺负就是宠着她，那凭谁说什么，也便都属于吃不着葡萄还嫌葡萄酸了。

    只是临了啊，这无赖终究还是没耍成，然她还是会顺遂她师兄的心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在她师兄出谋划策的日子里，她就做自己该做的，勤加修炼长生诀，能修到什么程度便是什么程度，在与凌云兵戎相见的那一日，她定要助上她师兄一臂之力，为凌风多增一分胜算。

    岁月如流，转眼过去整一个月，凌云如约前去明德殿，却只带了丞泽同行，为的就是此次以女婿的身份面见岳家，而不是以天帝气派的仪仗队伍浩浩荡荡进阴山。显得谦恭一些，打消几分一个月前的不愉快，让云天发不出脾气又不得不同意才行。但到殿却不见云天，反而是容怀拿本书端坐在黄花梨木案前翻阅。凌云心合计什么意思？难道是月前他逼迫云天做了不愿做的事，又想不出办法退掉婚约，也很不爱看见他，便托付容怀坐此给他答案？他拿不准这想法对不对，便秉着辈分之事先向容怀施了个礼。

    “帝君，一月期限已满，本座再次亲自前来，还望帝君给本座一个满意的答复。”

    容怀东瞧瞧西看看，一脸疑惑道：

    “陛下可是在与本君说话？”

    凌云皱了皱眉。

    “那帝君觉得本座是在自言自语？”

    容怀呵呵冷笑两声。

    “陛下误会了，本君不是那个意思。本君的意思是，那久丫头是本君的女儿吗？诚然不是吧。既不是，那你何苦来与本君说，你找云天去啊！”

    不悦地翻了凌云一个白眼，拿起那本还未看完的书，甚是悠闲道：

    “本君啊，可向来就不是那种爱管别人家闲事的神仙，懒得管，懒得管啊！”

    拿起手边的香茶饮了一口，看书不再理会凌云。

    凌云碰壁不快，深吸一口气极力忍耐。

    “那敢问云天帝君此时在何处？”

    容怀并未抬眼，翻了一页书，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

    “不知道，可能云游去了吧！大约没个一两百年的回不来。”

    顿了顿，突然满脸笑意地看向凌云。

    “陛下若是觉得时日太长，不妨先让久丫头回来住，也免得她淘气，扰了陛下那九重天的宁静。等个一两百年的云天回来，你再来商量此事，如何？”

    凌云默了默，沉住气道：

    “不过一两百年而已，转瞬即逝，本座等得起。至于久儿……本座倒希望她能多淘气一些，如此，九重天也能多热闹一些。帝君不必为本座的家事费心，好意本座心领了。”

    容怀听得出凌云的意思，就是不可能放久久回来，那他也不废话了，收起笑容低头看书，随口丢给凌云一句。

    “哦，那你就等着吧！”

    常言道，宁可得罪君子、莫要招惹小人，此言果真不虚。容怀今日这一通阴阳怪气，让凌云回往云清宫的途中越想越气，彻底记下了这个仇。他寻思云天一家虽未退聘礼，但总是这么拖着也不是回事，万一拖着拖着真找出拒绝他的理由怎么办，不如趁早解决为妙。正如他的父帝母后一样，不能为他所用又成为他的绊脚石，他便只能剔除了。刚好，魔族也在他的剔除计划之内，不妨就利用魔族来做此局吧！

    半道转路去了魔界，镇守魔尊殿外的魔兵惊讶不已，只是自家尊主没有发话，他一个小兵便没有权力召集魔族军队刺杀天帝，只得进殿回禀。

    “尊主，天帝陛下在外求见。”

    魔尊墨岚合起手上的奏章。

    “天帝？就他一个来的？”

    “回尊主，还有一名随从。”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墨岚上次战中就是追击逃退的天兵天将，才被引进了破魔阵中战败；后经凌云讽刺才晓，天兵天将被魔族打得逃退均是在故意做饵。那这次……凌云是又想故技重施？引他冲出去动手？趁他落单围剿他？是当他不会吃一堑长一智吗？他就偏不入瓮。

    将奏章丢到桌上，背靠向身后的软垫。

    “让他进来，本尊看看他能耍什么花招。”

    “是。”

    魔兵出去不多时，凌云进殿，墨岚睥眤凌云，语中带着几分慵懒。

    “天帝陛下仅和随从两个前来本尊的魔界，就不怕本尊要了你们的命吗？”

    凌云淡然一笑。

    “魔尊若要了本座的命，那本座的这份大礼你便也收不到了。”

    墨岚觉得可笑至极，不屑道：

    “呵呵，我魔界的奇珍异宝不比天界少，本尊的地位亦是想要什么就可以得到什么，竟不知这世间还有什么是本尊自己得不到的，需要天帝陛下来送给本尊？”

    凌云的唇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

    “凡界。”

    墨岚适才正眼相看。

    “哦？此等大礼都肯拱手相送，天帝陛下莫不是要与本尊玩场鸿门宴吧？”

    “呵，怎会？魔尊真是多虑了。只不过是有桩难事要请魔尊相助罢了。”

    墨岚话中带刺。

    “相助？本尊没听错吧？堂堂天帝陛下竟都要请本尊相助了，真是天大的奇闻啊！陛下可不要忘了，你我之间可是有旧仇存在的，你又凭什么觉得本尊会相助你啊？”

    凌云付之一笑。

    “就凭魔尊一心想要凡界，而本座愿化干戈为玉帛，将凡界相赠给魔尊。”

    墨岚玩味地看着凌云。

    “哈，有意思，那你且说说究竟是何等难事？”

    凌云缓声道：

    “本座想借你魔族之力除掉天狗族，事成之后，再将凡界作为谢礼送与魔尊，至此永不强迫魔族归顺本座。如何？可愿应承本座？”

    掌心变出一只精巧的木盒，放到桌上。

    “若愿，此物便归魔尊所有，定能帮魔尊赢得此仗的胜利。”

    墨岚瞟了眼盒子，目光又回到凌云面上。

    “什么东西？”

    凌云打开盒子，取出里面的一根银针把玩。

    “噬神针，由噬神之火粹炼而成。魔尊应当还记得噬神之火的厉害之处吧？”

    如何不记得？此生都不会忘。第二场神魔大战，魔族先尊荼薇便是在噬神之火中殒命，也令墨岚痛失心中挚爱，因此这些年才不断找神族的麻烦。不过，由此可见，凌云确实是诚心来合作的；毕竟都能用这么绝人后路的术法对付同族，可见凌云真的和天狗族有过节。那么，为了他想要的东西，倒是可以帮上一帮；只不过，还需确认一下。

    “兹事体大，本尊怎知你是否在耍弄本尊？”

    凌云慢条斯理。

    “魔尊的地牢可有重犯？命侍卫带来一个，本座亲自为你证明。”

    墨岚默声挥手示意座下魔兵，魔兵领旨转身而出，很快，带回一个蓬头垢面的囚犯。囚犯跪倒地面瑟瑟发抖，连头都不敢抬，等待墨岚的问话，可却等到是凌云将手中银针瞬间飞入他的体内，众目睽睽下的仅片刻，他就哀声惨叫，灰飞烟灭了。

    凌云回望墨岚。

    “信了吗？”

    墨岚静静思量，虽然他对凌云谈不上存有好感，但凌云的脑子能研究出破魔阵让魔族吃败，比文昊坐镇天界数年都想不出计策打败魔族强多了，可见不是个庸才，老是跟凌云正面叫板也绝非良策。那既这样，还不如帮助凌云灭掉天狗族，事后还能主导凡界；以后炼化凡人为魔兵，神族又缺少一族最有实力的，对他某一日反水实乃是有利之事啊！

    墨岚大笑。

    “好！天帝陛下既表出如此大的诚意，那本尊愿意出兵帮助天帝陛下。还请陛下三日内尽快送来余下的噬神针，本尊收到也好助陛下早日达成心愿。但……倘若超出三日还未送达，那么此约便就作废，本尊是不会替陛下出一兵一卒的。”

    “魔尊放心，三日后定如期将噬神针送达。届时魔尊秘密部署好兵力，半月后突袭阴山，来个措手不及，胜算会更大许多。”

    “本尊明白，本尊做事断不会出现任何差错，只要陛下信守承诺即可。”

    “那有劳魔尊了，本座先告辞了。”

    走出魔尊殿，一眼看见魔族公主千霜手端汤盅站在门外，凌云想都不用深想，便了然千霜肯定听到了他和墨岚的计划。但那又怎样？一个魔族公主还能反了魔族去？便没将千霜当回事，径直离开了。

    千霜稍看凌云远去的身影，快步进殿放下汤盅，坐于墨岚身边。

    “父尊，您和天帝方才所言，女儿全部听到了。女儿认为还是不要和天帝联手了。魔界才恢复安宁不久，父尊为什么一定要打破这种宁静呢？就不能……”

    墨岚心中一阵烦躁。真巧，神族出了个一肚子坏水的凌云，他魔界就出了一个与世无争的千霜。若不是千霜是他亲手从魔医手里接过来的，他可真要怀疑有人将神族的婴孩换来魔界骗了他。对这个女儿突生出失望，没好气地打断千霜的话。

    “你这说的是什么混账之言？为父这么做不正是为了魔族大业着想？减少神族数量，占领凡界炼化魔兵，阔大魔界势力，对于完成先尊的遗愿有多大的利处，你看不懂吗？怎能鼠目寸光贪享眼前的和平？真是没有出息！行了，半月后随为父出征，旁的事你就少插手了，退下吧！”

    诚如墨岚所言，千霜确实在魔族里是难得的清心寡欲之魔，挺特别的，可无奈也是个愚孝的女子，看墨岚气得脸红脖子粗地骂她，生怕墨岚气坏身子，便打消了劝诫的念头，只得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