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怕,我就碰个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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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人生实难 死如之何

    人从水里来,到土里去。出殡,就是要入土为安,所以传统葬礼有着诸多的规矩和礼仪。

    雨淋灵,辈辈穷。雨淋墓,辈辈富。出殡忌讳葬前下雨,也极为忌讳棺材落地。古人认为,在葬礼过程中如果棺材落地,那么死者的灵魂便会落地生根,徘徊不前。除非就地安葬,否则死者便会难以安息,报复生者。

    抬棺的人数和死者的财富地位有关,也极为讲究。穷苦人家,一口薄棺,两个人抬了就埋。普通人家用8杠,即8个人,俗称“八仙抬”。富裕之家用16杠,王侯士大夫死时不得超过64杠,天子驾崩用128杠。大清嘉庆皇帝,创下了历史之最。昔年,他暴毙于承德避暑山庄。传闻道光皇帝下令,动用了近八千人抬棺,星夜兼程,才把棺材抬回紫禁城。

    活着混所好房子,死后混口好棺材。柳家大郎潇洒快活了一辈子,最后的落脚地是一口上好的松木棺材。可以说好房子和好棺材都混上了,就是生前没有好德行,死后连个愿意抬棺的人也没有。

    云层密布,漫天乌墨,一场大雨似在酝酿,指不定过了晌午便会倾盆而下。李杨在院子里踱来踱去,愁容满面。楚霸王那小子怎么还不回来,要是花钱也找不到人,那乐子就大了。这口棺材少说也有800斤,俩人抬都抬不起来。更别说抬到城外,下葬在柳氏坟地。

    楚霸王一早便外出了,说是找几个闲汉来抬棺,晌午时分方才回来。此刻正站在李杨跟前,一脸歉意,像个犯错的孩子:“大哥,对不住,兄弟办事不利,实在找不来人!”

    “花钱也找不来人?”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李杨一脸诧异,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钱给到位,漫说是找几个人抬棺,就是找人假装儿孙哭灵都可以。

    “那几个闲汉,平时干的就是抬棺的营生。起初满口答应,只不过听说逝者是柳家大郎时,个个都推脱家里有事。即便我加了双倍价钱,也不肯来!”死者为大,楚霸王这话说得半露半藏。其实是几个杠夫嫌弃柳家大郎的为人,不肯为其抬棺,怕被他人说取财不义。

    李杨听出了言外之意,他思索了片刻,提议道:“错不在你,你也不用自责。依你看,下午用马车如何?”

    楚霸王傻眼道:“出殡哪能用牲口拉棺材?再说现在咱们上哪去弄马车。车马行也不干这差事,太晦气了!”

    特殊时期,只有特殊对待。李杨把心一横,利落道:“我去和师伯商量一下,眼下别无他法。你路子多,赶紧买辆马车回来。”说罢,便想了一套说辞,进了客堂。

    “李县丞,李县丞住这儿吗?”

    我靠,穆县令那个夯货又来了?这声音好耳熟,怎么那么像王班头。李杨急匆匆出了客堂,便见到王班头领着一众衙役,正站在庭院内左右张望。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这群人这么魁梧的身材,不抬棺太可惜了。李杨轻点人数,抱着拉皮条,不不,是拉壮丁的目的,春风满面道:“王班头,您怎么来了?”

    “李县丞,穆县令今个身体有恙,不能亲来,所以特地差遣我等前来治丧。”

    “谢过王班头,也请代我向穆县令道声谢!”李杨本以为穆县令是个猛张飞似的人物,里外都粗。没想到这货竟然是个鲁智深,粗中有细,知道曲线救火。好饭不怕晚,尽管昨天闹了些不愉快,李杨也确实不想去县衙当临时工,但眼前火烧眉毛,他只好承了这份情。

    “柳家门前冷落,家里只有一群尼姑,如何治丧?你们去帮衬帮衬,务必让那小子承我的情!要是伺候不好他,你们也别回来了!”穆县令的一席话,王班头历历在目,所以此刻异常惊醒。

    “李县丞这是哪的话。明个您就去县衙点卯了,面见穆县令再谢也不迟,哪还用得着让我代劳。”王班头婉拒了李杨,心中还在暗自揣测,穆县令三天两头逛窑子,按理说不好男风。难不成背地里是个男女通杀的主,相中了这个小子?

    娘的,这群油吏,老子想打个马虎眼都不行。李杨一拍脑袋,假装恍然大悟:“是极,是极。王班头勿怪,我这几天忙糊涂了!穆县令如此关爱下属,我理应如此!”

    王班头得了李杨应承,长舒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李县丞可千万别见外,有事尽管吩咐!”

    李杨抱拳致谢,随后转头向莲珠道:“师伯,今日天公不作美。不若我们即刻动身,抢在大雨前头,送柳叔最后一程!”

    莲珠、小红窦一众人等,是跟着李杨前后脚出来的。莲珠先向王班头和诸衙役施了一礼,见天色确实阴沉,便同意了李杨的建议。

    柳家大郎混了个衙役“八仙抬”,葬礼规格在西楚算头一遭。送葬的人数虽然少了点,但也不算磕碜。众人行色匆匆,直奔城外。半个时辰后,柳家大郎终于抢在大雨前头,入土为安。

    一切事毕,众人又匆匆回返。李杨和小红窦肩并肩,坠在队伍后头,窃窃私语。

    小红窦挤眉弄眼,小声道:“李县丞,明个你可就吃官家饭了。恭喜,恭喜!苟富贵,勿相忘啊!”

    狗互跪,互相汪。这丫头片子,开涮也不分个场合。说话又不是涮羊肉,在哪都能涮。李杨压低声音,提醒道:“师傅禁声!死者为大,莫被人听到了。现在说这个不合时宜,回去再侃!”

    这孽徒,三天都没和我说话了。小红窦充耳不闻,气鼓鼓道:“庄子亡妻,鼓盆而歌。现在都结束了,有什么不合时宜。”

    你这个异端,放在欧洲,估计也和伽利略一样烈火焚身。不过扪心自问,柳家大郎死了,李杨只觉得师伯可怜,并无什么悲恸之心。眼下葬礼事毕,他也完全放松下来,分析道:“男人三大喜事,升官发财亡妻。人逢喜事精神爽,庄子亡妻,自然要鼓盆而歌。”

    几天不拧,手感依旧不错。小红窦拧了李杨一把,咬牙切齿道:“你这个混蛋,哪来这么多龌龊的想法。”

    李杨嘿嘿一笑,打趣道:“跟着啥人学啥人,跟着巫婆跳大神。都是师傅教得好。”

    小红窦连哄带撵:“去去去,少来。我可没教你这些,明天就把你逐出师门,让你跟着穆县令升官发财去!”

    要论不要脸,李杨还真没服过谁。他突出核心竞争力,逮住自己一阵猛夸:“我可是咱们寺院的半壁江山,道德典型,劳动楷模,颜值担当。我这么一去,咱们青莲寺香火最少减半,容易一蹶不振呐!”

    小红窦翻了个白眼:“屁,咱们寺院也不靠那点香火钱生存。明个一早,你是主动去县衙。还是让谢婆婆把你绑了,来个负荆请罪?”

    李杨侧脸看着小红窦,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穆县令的情我承了,既然答应了去,肯定要去的。但出工不出力,我捣上几天乱,他自然就赐金放还啦。哼哼,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小红窦被李杨看得心中发慌,她咬着嘴唇,神色说不出的凝重:“你我本不相识,我起初留你下来,不过是想作弄你。我不知你从何处来,但青莲寺绝非你的落脚之处。我时日不多,也不知能否挨过今年。你留在青莲寺,无非就是看我可怜罢了。你又何必这样。”

    回顾过往的几日,再想到那片开花的竹子,李杨突然有些难受,心情难以名状。自己穿越而来,前路未卜。如果说在这个世界真的有牵挂,那就是眼前这个命苦的小丫头吧。

    李杨脑袋一片混沌,分不清自己是出于不舍还是同情,或者两者兼有。他抬头望了望天,茫然道:“别说那些不吉利的话,你要不嫌烦,我就天天陪着你。有水就有火,有病就有医。等你病好了,我再做打算。”

    天天陪着我,谁要你天天陪我。小红窦心中小鹿乱撞,各种心思都好似商量好了,一起生根发芽,锦簇开花,只留下一团微醺醉人的馥郁芬芳。这种前所未有,令人为之欣喜期待的感觉,瞬间蔓延至她的四肢百骸。

    如同初春幽林,传来第一声啼鸣。

    也似黎明云海,漏出第一缕晨曦。

    小红窦清澈如泉的眼睛,蒸腾出一片氤氲的水雾,打湿了长长的睫毛。她迎上李杨的目光,神色平和而又坚定:“你的同情,不是勉励我的良药,而是鸩毒。你是个正常的凡人,我何尝不是?至少在病死之前,我和芸芸众生一样,也拥有完整的一生。人生实难,死如之何?可即便是死,我也要像昨天的月季花那样,活得漂亮。”

    小红窦的话如满弓紧弦,直入李杨肺腑。这是他始终想要逃避的话题,或许他不能感同身受小红窦的人生,远不如她性格豁达。

    向生而死,向死而生。人世间所有的豁达,都是在无能为力之后,选择无所畏惧,重新在时间的废墟中,开出生命的又一花朵。心结尽除,李杨释然,平静地回应道:“嗯,我知道。”

    猪头,笨蛋。你知道什么呀,就只知道说知道。小红窦捏着衣角,双颊泛红羞赧道:“你,你要是真在意我,也不用迁就我,陪伴我。明天就去县衙吧,我在青莲寺也呆腻了,咱们一起去转转。”

    “啊,师傅,你跟我一起去啊?”

    “怎么,不愿意啊。我要是不跟着去,你岂不是阎王爷出巡,小鬼要翻天。怕是怡红院的门槛,都被你踩烂喽!”

    “苍天在上,厚土为鉴。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去呐!”

    “那不可好说,男人有钱就变坏。你不是没胆子,而是没钱。穆县令的那二十两银子,为师要先帮你存起来!”

    “呃,我愿意接受师傅的理财监督和英明指导,全部上交!”

    “不用全部,每月给你三个铜钱零花!”

    我靠,三个?三个铜钱有点少,吃不到水饺,也玩不了大嫂。三个铜钱不算多,保不了健,也按不了摩。

    不过老庄有句话说的好,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老子认命,三个就三个吧。但愿这三个铜钱是一公二母,天天生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