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路上，依旧是三人一辆马车。

    秦桑闭目养神，李师情抱着琵琶，望着秦桑又抬头温柔目视着莫东双，秋水眼里漾漾澄澄笑意。

    莫东双坐在李师情对面，她可没精力再笑回去，此刻面色凝重，一言不发，手在不停地揉捏自己的小腿。

    那个紫衣男子口里的她又是谁？

    为何秦桑一见到那只簪子，眼中的神色就些微地变了。

    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肯定不简单。

    她按着发麻的小腿想:难道是秦桑的前女友？

    这秦桑也老大不小的，有个前女友什么的，这也正常，对方约他月圆之夜亥时相会，他这是去还是不去呢？

    莫东双望着秦桑，对方突然睁开眼，一瞬间两人目光相对。

    她急忙瞥开不看，心里却没由来的一阵紧张。

    腿锤得更用力，心里暗骂自己:

    秦桑去不去私会前女友，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虽是这样想的，但莫东双的心里，还是没由来的生腾起一丝烦躁。

    那烦躁撺掇着心房，有点烦，有点怪，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

    马车徐徐，里面气氛却异常安静，安静得让人胸口郁结。

    莫东双索性卷起帘子，移望风景。她决定了，先走一步看一步，然后存个小金库，万一自己真的受不了摧残，就直接跑路。

    她甚至想，反正回不去了，到时就在古代盘十几亩地，当个大地主，建个大宅子，再包一群男宠夜夜笙歌。

    边想心里就越乐呵，仿佛刚刚的忧愁都不是事。

    大名街，帘外车水马龙，莫东双一眼望去，皆是伟岸耸立的亭台楼阁。

    南望皇朝，都城帝今，天子脚下果然不同凡响。

    路上行人，男子长衫束发，女子面容不俗，姿态婀娜，风情万种。

    前方出现一栋红楼，红楼四处挂着红绸花以及油皮纸的灯笼，门口站了几个施着浓重脂粉的黄衣女子，女子都身著暴露，手里正扯着手绢在妖娆扭动。

    一个高瘦的中年男子路过，其中一个妆容浓艳、胸脯傲人的女子就主动上前招呼，目标明确，就是把男人拉进朱阁里。

    古代青楼，妓院啊。

    莫东双的目光一下子被吸引住了，抬眼望去，原本喜溢的目光不由得一惊。

    像看到了不得了的事情，那双大眼睛似夜空的瞳孔，好似一阵夜风袭来，瀑黑的夜空，灿若的星星，就浮动着讶然的光亮。

    因为她已经看到了那妓院的牌匾。

    妓院一块红漆黑底牌匾，四角圈绕红花绣缎，上面大书『红妆裹』！

    黄衣女子还在拉扯着瘦高子，瘦个子摆摆手，嘴里说『不行不行』，一双色眯眯的眼，又盯着女子傲人的胸脯，直咽口水。

    这些莫东双都觉得索然，马车继续驶离，她正想抽回目光，接下来看到的一幕，又让她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一声笑声，划破了马车里的寂静，打扰了某人的闭目养神。

    秦桑抬起眼，目光不自觉看向发笑的女子，女子临窗而坐，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笑得竟那样开心。

    帘外余晖，落拓静铺在女子欣然的脸上，女子欣然的脸上，顷刻度上了一层霞晕。

    秦桑望着莫东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充斥着胸腔。那种感觉，偏近喜悦，心头仿佛染上了她的笑一般，竟也跟着欢喜起来。

    秦桑却极力去忽视这种心情，目光一转，看到女子钗裙下隐约露出那双大白腿。

    看到那双腿，秦桑眼里刚刚流溢的微末笑意，霎时敛空:『刚刚李大娘教你的礼节，你都忘到哪里去了。』

    莫东双听到秦桑的声音，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自己大腿外露，立时讪讪用手抚平钗裙。

    『坐姿。』秦桑淡轻淡轻的声音说道。

    莫东双又学着对面李师情的坐姿，抬头挺胸，坐得端正。

    虽然一一照做了，但她的心里，却十分不自在。

    以至于秦桑问他话时，她敷衍得很。

    『你刚刚在看什么？笑得那样开心？』

    莫东双语气奄奄:『没，没笑什么』，说完将帘子若有所思地放下。

    秦桑没有言语，深邃眸子，看了她一眼。

    莫东双回敬着，嘴角笑容礼貌周到，但那双大眼睛里却极力掩饰将露未露的探索和豁然目光。

    秦桑好看的眉毛凝了凝，心中不觉一动，正欲说话，李师情突然开口道:『不知道夫人刚刚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师情也想听，夫人可以说给师情听听吗？』

    『也没什么有趣的，但你想听，我就说给你听』说着，莫东双俯身在李师情耳边细语。

    对方听得脸一白一红，讶道:『那个瘦高个被拉进门的时候，鞋子拉走脱掉了，竟然没察觉吗？』

    莫东双道:『老鸨帮他捡起来的，老鸨把鞋还给瘦男人的时候，还忍不住嗅了一下，顿时脸色扭曲。』

    李师情轻声问:『为什么？』

    莫东双道:『因为，脚实在是太臭了。』

    听完莫东双讲的趣闻，李师情低着头，右手放在嘴边，黄鹅轻纱半遮面，轻轻抿笑。

    莫东双忽道:『师情姑娘，你说，有妻子的人，还要跑去找妓女，妓女拿着信物来约他，他竟然心动，你说这男人，是不是都喜欢吃里扒外啊……』

    莫东双的目光瞥了瞥坐在上榻的秦桑。

    秦桑觉得她刚刚那番话，分明对自己意有所指，一双深邃眸子，泛着惑然。

    莫东双根本没看秦桑，她见李师情低眸，那张绝代的脸上流露哀切，立时反应自己说出错话了。

    她本来想要嘲讽一下秦桑，谁知道不小心一箭了双雕。

    这李师情也是名妓，出生江南水乡李家，十三岁被卖到妓院。

    其父李良泉经商，儿时也是过得极其快乐，后父亲经商失败，日子就拮据不少。其父听友人介绍，高丽那边丝绸好又便宜，可以低价买进高价卖出盈利丰厚，因此向赌坊借了一大笔银子，投资大笔钱建造船只，结果被朋友出卖，买到的都是麻棉粗布，一下子钱货两空，原本的那些本钱也跟着一起打了水漂，欠了一屁股债。

    李良泉还不起赌痞的高额利息，携妻一起自缢。李师情与姐姐李师柔，弟弟李师恒分别被卖，她被卖到江南有名的烟翠楼，姐姐和弟弟则纷纷被卖到了帝京。

    因她弹得一手好琵琶，兼长得楚楚动人，在烟翠楼颇有名气，后不知被哪个路过的京城大官买下带到帝今，又不知道怎么的，被如今的天子赐给了秦桑。

    看着李师情那双秋水眼流露哀伤，莫东双忍不住道:『那个师情姑娘，我方才那番话，对师情姑娘没有别的意思，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李师情低着头:『师情并没有挂在心上，都是师情福薄，命该由此；所幸师情今方遇到了秦世子，免师情身世于飘零之苦，世子富有才学，其情翩翩，师情有幸伺候世子，实是师情平生最大的福分。』

    秦桑一般听着，面色不动，莫东双听到这种恭维的话，想到秦桑与佳人的月圆之约，惺惺笑道:

    『师情姑娘，男人啊，都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天下乌鸦一般黑，我们女子还是要靠自己的好。』

    李师情被一番理论震惊，秋水眼，惊异攒动；似是从未听过这般言论。

    莫东双也不奇怪，古代的三纲五常，在她看来就是荼毒古代女子的根本毒瘤，女子们身不由己，深受其害，而不幸，她们偏偏也就适应了。

    莫东双不再多作解释，抽回身子，察觉到秦桑的目光，也不理会，只坐正身子，看着自己的脚底沉思，她越发觉得，应该马上行动，存个小金库，伺机跑路！

    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走到哪里都一样。

    在前世，兜里得有钱，在古代，包袱里得有银子！银子！

    这样想着一出神，谁知突然身子被人轻轻一拉，整个人和秦桑就离得近。

    莫东双迎上那双深邃若阔夜的眸子，心里蓦然一阵跳动，为这猝不及防的靠近，为天涯咫尺的对视。

    秦桑轻轻托举起她的手，那双好容易养白的手上，好些被针刺的血点。

    那些血点，从帘外的暮色里看去，变成胭脂，有些刺目。

    秦桑语气温柔，怜惜入骨:『可还痛？』

    莫东双一愣，旋即露出大大的微笑:『当时很疼，现在好了很多，多谢夫君关心。』

    她抽回自己的手，理智告诉她，要逃脱那双温柔的掌，要不深陷，在容易让人沦陷的温柔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