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第二天早上祝新年下楼去天工城上课的时候，发现渊精楼中又空荡荡的，这才意识到陆夜真的走了。

    第一反应是陆夜玩乐了这么多年终于肯重回修真路了，天界说不定会再出一位真仙。

    第二反应是陆夜又走了，这个师父当得这么容易，从头到尾没有教过祝新年什么有用的东西，如今更是走得彻底，不升上无相阶就不回来，可谁知道他何年何月能升上无相阶啊？！

    祝新年按了按跳痛的太阳穴，推门离开渊精楼准备往天工城去，却发现街道上有不少人也正往天工城走去。

    天工城的上课时间很早，而问仙城的人生性闲散，平时这个时间大家都没起床，街上也没什么人，今天倒是一反常态，好像整个问仙城的人都出了门。

    往日挂在人们脸上的标志性笑容此刻全都不见了，人群当中愁云笼罩，祝新年放眼望去，好像能看见一大片乌云笼罩在这些人头顶，那忧愁阴郁的气氛都快凝出水来了。

    这些人应该都是接到了城主星白强制修真命令的人，本来他们对修真就没有兴趣，现在被强制修真已经封不爽了，没想到还要这么早起床出门，想想心情就更差了。

    “早啊……”

    一道充满怨气的声音从祝新年身后响起，仿佛怨鬼索命一般吓得祝新年差点拔刀了，警觉回头一眼才发现是曦女正在跟自己打招呼，但与从前活力满满的样子不同，今早的曦女就好像夜里被妖魔吸尽了阳气一样，脸色惨白，眼下两道明显的乌青，整个人肩膀耷拉着，看起来身高都矮了几分。

    “这是怎么了？你昨天夜里干嘛去了？”祝新年惊诧问道。

    曦女动作缓慢地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了无生气道：“昨晚城主让人给我们每人发了一本《练气入门》，叫我们连夜通读，说今天要考试……”

    祝新年仿佛看见曦女的魂灵已经从身体中飞出来了，他赶紧伸手握住曦女的肩膀用力晃了晃，把她快要飞升的魂灵给晃回了身体中。

    “所以你就真的读了一晚上？”

    祝新年从曦女手中拿过册子简单翻了一下，上面写的内容不多，确实都是修真练气入门的知识，天人与凡人不同，它们天生就是玄品阶，对灵气这种东西的感受比凡人要明显得多，所以练气对他们来说并不难。

    “这也没有什么难懂的地方吧？怎么能把你熬成这样？”

    祝新年赶紧看向前方那些“行尸走肉”，惊愕问道：“所以这些人全都是因为看了一晚上的书才看成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曦女浑身气力散尽，被塞回去的魂灵隐隐又有要飞出身体的趋势，她“哐当”一声斜倚在了祝新年肩膀上，生无可恋道。

    “不是读书……是背诵啊……背诵……城主说没有时间给我们慢慢理解，只有一晚上背诵……今天就要挨个检查背诵啊……”

    没想到天界也抽查背诵啊，这简直跟祝新年当初在天工学院的经历一模一样，可见天工学院真是完全继承了天工城的教学方法啊。

    祝新年一下笑出了声，伸手拍了拍曦女的后背，笑道：“没事，我当初也是这么过来的，而且我们不止要背练气的书，还有各种兵法术法的书要背，背到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抽查不过的还得被罚去打扫灵兽圈舍呢，天狼就是我们被罚的时候从灵兽圈舍捡来的。”

    曦女倒抽了一口气，当即翻着白眼要晕倒，祝新年见状赶紧扶住了她，连声安慰道。

    “别晕啊，这才哪到哪啊？要想练到足够自保，背书只是第一步啊，你第一步就晕了，后面怎么办啊？”

    曦女那还管后面怎么办，她感觉自己可能撑不到妖魔来袭的那一天就先被折磨死了，与其让她天天背书，不如让她现在就死在这里。

    问仙城中没有人界那种私塾学校，小孩子们如果不去天工城学习修真，就只能由父母亲人教导学问，通常学问都不会太高，够平时生活就可以了，曦女虽然小时候去天工城上过一些日子的课，但也早忘干净了，这么多年不学习，此刻拿起课本只觉头晕眼花，只怕不止是她这样，所有不愿意去天工城修真的人此时此刻大概也都是如此。

    唤之无回应，祝新年一看人家都走老远了，曦女要是第一天修真就迟到，以后的日子只怕更加不好过，于是赶紧将她背了起来，疾步朝前方赶去。

    天刚亮，女医仙就已经按照昨天约定好的时间在光碧楼外等着这些人了，祝新年速度快，及时将曦女送到，没有让她迟到，而且此刻距离自己上课还有些时间，便混迹在人群当中，撑着曦女不让她再倒下去。

    女医仙看人来得差不多了，虽然每个人都看起来怨气冲天的样子，但只要能来就算迈出了第一步，她还是感到很欣慰的，踩着时间开口道。

    “想必各位对天工城已经不陌生了，身边也一定有亲朋好友在天工城中学习过，所以多余的介绍就不说了，免得浪费时间，我来主要是跟大家说两个事。”

    女医仙因为连续熬夜而发红的双眼缓缓扫视众人，道：“原本我们天工城有许多修真门道可以供各位选择，但特殊时期，力求自保，所以此番只对各位开放剑修和机甲修真两个门道，大家可以根据自己的兴趣做选择。”

    反正都是被强迫来的，学什么就更无所谓了，这消息放在平时一定是炸锅的程度，但此时此刻众人却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窃窃私语抱怨了几句就接受了安排。

    “另外为了尽快提升各位的实力，从今天起，各位将没有休息日，每天只有四个时辰的时间可以用来吃饭休息，其他时间全部要在天工城中修炼，我们的目标是争取在半年之内让各位升上超品阶。”

    这一下算是真的炸了锅了，虽然这些人没有修真经验，但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人人都知道要从玄品升超品绝对不是半年能做到的。

    “不是在开玩笑吧？半年？祝新年升阶都花了大几个月呢，他师父陆夜仙人当年升阶也没这么快吧？”

    “我们就是因为天资不够才不修真的，要是我们都能做到半年升阶的话，那从前那些为了升阶苦苦修炼的人脸往哪里放？”

    人群中嘈杂起来，人人都在表达自己的想法，很明显没有人相信女医仙说的半年升阶的话，甚至隐隐感觉女医仙在耍猴玩。

    莫名其妙被点到名字的祝新年一下子成为了众人目光的焦点，他一边心想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一边被人群质问。

    “对啊！来！正好祝新年在这，你说说，我们能半年升到超品阶吗？”

    祝新年尴尬一笑，脑袋里面狂风过境似的掀起一阵头脑风暴，但最后得出的结果是否定的。

    眼前这群人可以说是整个天界天资最差的一批，就像他们说的，如果他们都能做到半年升阶的话，那如祝新年、陆夜这样的天资聪颖者早该升到无相阶了。

    祝新年越过面前攒动的人头看向前方的女医仙求救，而女医仙神情平静，似乎并不担心祝新年说实话，但却胸有成竹认为祝新年一定会跟自己站在同一战线。

    确实此刻祝新年心中万分纠结，若是开口说这些人确实可以半年升阶，这种骗鬼的话不仅人家不信，祝新年自己都不相信。

    但要是实话实说，说他们肯定没法半年升阶，那这些人就会以为天工城在欺骗自己，把自己当猴耍，说不定会在群情激奋之下掉头一走了之，到时候城主星白好不容易安排的全员修真计划就泡汤了。

    想到这里，祝新年才明白了为什么女医仙如此胸有成竹，她丝毫不担心祝新年会坏了这件事，因为祝新年是全员修真计划的拥护者，他是不可能破坏这个计划的。

    再度看向女医仙的时候，对方脸上依然平静，只是唇角带着淡笑，让祝新年不由微微叹了一口气，无奈开口对众人道。

    “执教仙人说得没错，只要严格按照天工城的规划努力修炼，半年升阶不是问题，大家天资再差至少比凡人要好吧？我是凡人飞升都能升阶，各位天生就是玄品阶，只往上升一阶有什么难做到的呢？”

    祝新年的话令嘈杂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大家带着狐疑的目光注视着他，虽然还是对半年升阶这个说法抱有怀疑，但祝新年的话确实有道理，一个飞升的凡人都能这么快升阶，他们可是天人，升上玄品阶应该也没有传说中那么难吧？

    “真、真的吗？你……不会骗我们吧？”

    天工城封闭多年，问仙城的人与天工城的执教夫子相当于是陌生人关系，但对待祝新年就好像对待自己人一样，他们相信祝新年不会说假话骗他们。

    这一问令祝新年脸上的笑容更加僵硬了，他感觉自己现在浑身都是破绽，稍微聪明一点的人看他的表情都知道他在说谎。

    但现场这些人真的对他一点防备心理都没有，竟然真的相信了他的话，很快就有人表态。

    “好！既然祝新年说了可以，那我们就相信他一次，万一真的可以呢！”

    一呼百应，众人当即纷纷点头表示会严格遵守天工城的要求，争取半年内升到超品阶。

    祝新年后背汗都下来了，赶紧声称自己快要上课了，逃一般地躲进了光碧楼，头也不敢回地冲进了课室。

    今日授课的夫子早就到了课室，正趴在窗户上看楼下的热闹，看见祝新年满头大汗冲进来，不由笑道。

    “原以为你是个老实的，没想到撒起谎来像模像样，还挺唬人呢。”

    祝新年被夫子说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当即摆手道：“夫子别取笑我了，要不是医仙先说了这话，我哪敢在这骗人啊？”

    边说边坐了下来，抬袖去擦额角的热汗，微微平息了一下气息，才又问道：“医仙这样夸大其词，就不怕半年之后兑现不了，这人来找她麻烦吗？”

    “本就是给大家一个盼头罢了，修真这事千人千样，就算是双生胎也不能保证进度完全一致，哪存在什么兑不兑现的问题啊？”

    夫子又朝楼下看了几眼，自从听了祝新年的话之后，这些人变得十分配合，天工城的人此时已经开始给他们登记意愿了，初步看来学机甲的人比学剑道的人多一些。

    “给大家一个盼头？”

    祝新年疑惑道？“望梅止渴吗？可这些人本也没有什么修真的意愿啊。”

    “不是望梅止渴，其实明眼人都清楚，就算这些人真的升上了超品阶，也不可能在妖魔的攻击下自保，他们不是你，没有日复一日练就的战力，没有虚空境的机甲，也没有神刀加持，而在死亡临近之时，我们能做的就是给他们一个盼头、一个假象。”

    夫子坐到了祝新年对面，见祝新年眉心轻拧，便道：“是清醒地接受死亡还是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死去……这一直是个很有争论的话题，但城主星白和医仙应该都是清醒派，此刻强制他们修真就是想要这些人清醒过来。”

    “躲在别人的保护下随着三界一起消亡固然能减少很多痛苦，但也许死亡的时候会有人后悔，为什么自己当初没有尝试着反抗自救？与其带着这样的悔意死去，不如让他们拥有握刀的能力，至少当三界真正消亡的时候，他们可以问心无愧说自己努力过了，心中没有愧疚，也就能更平静地接受死亡吧？”

    祝新年微微吸了一口气，在死亡来临之前叫醒所有人是一件很难下定决心的事情，城主星白和女医仙承担的心理压力可想而知，可她们依然如此坚定地这样做了，是非对错已然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中。

    “所以……您认为三界一定会灭亡吗？”祝新年认真问道。

    “这个问题也很有争议，目前天工城中也分为两派，一派认为三界的结局是早在盘古大神开天辟地的时候就已经定好了的，灭亡是注定要发生的，所以他们主张及时行乐。”

    “还有一部分人坚信人定胜天，认为只要敢斗争，世上没有解决不了的难事，也相信邪不胜正，妖魔终有被消灭的一天。”

    祝新年端坐在夫子面前，沉声发问：“那夫子是哪一派的呢？”

    这位尚算年轻的夫子偏头一笑，凝视着祝新年，笑道：“我是哪一派的不重要，但我很想知道，被几乎整个天界寄予厚望的你会是哪一派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