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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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 山,呼唤 第十八章 卷一

    “林老师好!”大家一同问好之后,每个人把自己遇见的难产及处理方法,讲给林老师听,请她指教,林巧稚很耐心细致地倾听病情,并给于指导和鼓励,总结性地对大家说:“产科这门学科首先要有医学理论,对产科学知识要全面了解,更要精通疑难病例,其次,还要充实其他学科知识,如内科外科骨科,血液,遗传学等等,最后就是实际操作能力。经历和工作时间长了,就能准确诊断,顺利完成。”之后大家又来到分娩室,边听讲边学习。

    晚上下班前,黄大爷告诉之琴,明天中午吃完饭,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之琴夜里又失眠了,心里乱糟糟的。

    第二天应邀参观一个难产手术,是一位英国医生和林巧稚做的横位手术。午饭后,黄大爷领之琴来到外科医生休息室,一位大夫坐在桌边,黄大爷指着之琴对他说:“这位就是周小姐,我侄女。”又转过脸对之琴说:“这位就是霍大夫,他毕业于上海医科大学,现在是外科医生,你们认识认识。”

    说着,三人落座。之琴打量了一眼对方,矮胖的个子,厚厚的嘴唇,又黑又亮的分头,只一眼,她就够了。她什么也不想问,倒是对方说了几句,“我是浙江人,家住宁波,家里经营茶叶,父母均在。”

    黄大爷见之琴什么也没说,知道准没看中,几个人又谈了一会儿,时间也就到了。

    在走廊里,之琴说:“这两人我都没看中,我不能当后妈,这个人我看着不顺眼。”

    黄大爷点点头,“没关系,你礼拜日休息,还得来我们家,记住啦!”说完两人分手。午后是参观各科病房,很快,协和医院的两天过去了。

    第二个周日到了。之琴心里七上八下,黄大爷这次不知又让我见个什么人。她下了三轮车,走进四合院,满院香气扑鼻而来,抬头一看,门口的两棵洋槐树,缀满了一串串的白花,花香四溢。这时门开了,表哥黄韬和黄大娘一前一后出来迎接,互相问了好,之琴迈上台阶,黄韬说:“今天我爸值班有手术,你大嫂也值班都没在家。”

    跨进门坎后,黄又说:“今天我带你去看一个人,是我同学刘季初弟弟的同班同学,是个教书的,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去叫三轮车。”说完他就出去了。

    之琴对黄大娘说:“其实,我根本就不想看任何人,我不想找。”

    “琴崽儿,想开点,面对现实吧,不要苦了自己,来吃块糖。”

    两辆三轮车一前一后出了哈德门,顺着大道一直往南,半个时辰后,望见路边一家中药铺子,门脸很气派,古香古色,红色窗棱雕花檐头,正门牌匾上写“仁济中药店”,“到了。”黄韬先跳下车,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店内。

    “哎呀,黄大哥来了,请进!你同学来了,他也刚到。”

    说着,几个人都进了客厅。黄韬指着其中一人对之琴说:“这位就是我同学刘季初。”之琴点了一下头。

    “这位是他弟弟刘季良。”之琴又点了一下头。这时刘季良对黄韬说:“大哥,这位就是我同学杨松朋,他昨天特意从廊坊赶过来的。”

    黄韬笑着对杨点了一下头,这时杨松朋向大家拱手说:“我上周就接到刘季良的信了,所以这周就赶过来了。”

    之琴已看到了此人,穿戴整洁,内套白衬衫,不高不矮,长相颇好,面善像,但有些秃顶,之琴只是看了一眼,便朝窗外看去。这时黄韬对杨松朋说:“这位就是我表妹周之琴小姐。”

    之琴只好和杨对视了一眼,双方互点了一下头。黄韬代之琴问了一下杨先生的家庭情况,现在的工作及之琴的现状。

    一番闲谈后,大家便告辞。之琴直接回到住处。杨松朋随黄韬去协和医院见黄大爷,他有话在先,之琴所有求婚者,他一定要面见,这是对周允负责,代表长辈,更是对之琴负责。

    几天后,之琴随解放军训练班,去了河北。

    军队的生活和工作是严肃认真的,有组织性和纪律性,每前往一个村庄,他们有时徒步,背着医务包,有时坐马车一路高歌,到了某村休息时,老百姓有病就来看,大树下,成了自然诊所。然后再往下一个村庄走,到了晚上就借住在老百姓家里。这天他们一行人,路过一个镇子,借住到当地的学校里,第二天便在此地看病,找一个树荫下,借一张桌子,老百姓的消息很灵通,一传十,十传百。陆陆续续便来到树下,有病的问病的,全都来看热闹。

    这时一个中年妇女,急匆匆扒开人群,走到桌前说道:“解放军医生,我妹妹生孩子,两天了也没生出来,人都折腾不行了,快救救我们吧,老娘婆也没了办法,这可怎么办呐?”

    这时医务队长说:“侯素霞,你和那位周大夫一块儿去吧,带上产包。”

    “是!队长。”她马上立正,举手礼,然后带着周之琴和那位大嫂离开人群。

    两人跟着,左拐右拐到了镇子边,“不远了,前面那个草房就是。”

    几个人急匆匆来到了炕边,一位年轻妇女已奄奄一息,垂头丧气的老娘婆站在一边,毫无办法的样子。

    “周大夫你来看看吧。”

    “好,我来检查一下。”说着,仔细检查了腹部和宫口,“你这是阵缩不好,子宫收缩乏力,破水太早,你吃饭怎样?”

    “她吃不下饭,两天也没吃几口。”

    “那不行,给她弄点吃的,喂她吃,我给她打一针催产素,能快一点,只有吃饭才有劲生出来。”

    时间不长,几个荷包蛋端上来,姐姐一小口一小口喂她,两位医生来到院子里,坐在树下的石板上,这时出去算命的婆母和儿子回来了,“八路军同志来了,可把我们急死了,这都两天多了还生不下来,有什么法子哟,我们去算命,说是得明天能生,那人不就折腾完了。”

    家里人进进出出都很着急,侯大夫说:“我真怕难产,更怕大出血!”

    “一般不会,她胎位正常,个子还高,儿头小,应该顺利。”

    一段时间后,产妇腹疼厉害了,阵痛频繁起来,她丈夫头上都急出了汗珠,不忍心看下去,大家都在等待着。

    又过了一个时辰,两位医生同时喊道:“露头了,露头了。”周之琴戴上手套,告诉产妇:“我让你使劲你就使劲,不让你使劲,别使劲。现在使劲吧,最好闭嘴用力!”

    几分钟后,一个小男婴出来了,随着他的啼哭,大家都乐了,露出了笑脸。

    “周大夫,你接得太好了,真是专科毕业的,诊断的还准,比我们可强多了,我们就是大概懂一点接生知识。”两人说着回到了队部。

    回来后听说上午也有两位同事去接产,是昨天路过的一个村子,一位妇女也要临产,现在两位医生还没回来。夕阳还有一杆子高时,大家才全部到齐,吃过晚饭后,开赴下一个村子。

    这一行十多个人,背着医包,渐行渐远。出了柳镇,大道两旁柳树成荫,近处远处都是望不到头的麦苗,大家一路歌声不断,“东方红,太阳升......”之琴和另几位参加训练的医生,虽然不太会唱,但也能跟着哼几句,一抹夕阳洒满大地,洒满每个人的脸庞。之琴也很高兴,自己长这么大,从来也没走过这么远的路,虽然有些苦,但觉得很新鲜,能和这些解放军生活工作在一块儿,感觉很开心,长了不少见识,从他们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

    走了半个多小时,在不远的路边上,好像有一个人躺在地上,大家赶紧走过去,到近前一看,是个老者,因跨壕沟,把腰扭了不能动,两位外科大夫一检查,怕是腰椎扭了,大家马上折几根粗树枝,拧成一个担架,抬着他走二里多地便到了家,家人特别感谢,医生给他敷上药,让他静养几天,不要乱动。家人让大家吃点饭,“我们是军人,不能随便吃拿老百姓一针一线,这是应该的。”“谢谢解放军啦!”

    春天的河北平原,暖意盎然,一派生机。麦苗茁壮生长,放眼望去,一片嫩绿望不到头,路边的柳枝随风飘逸,村舍,田间,小路,一派田园风光。之琴和十多位同事们坐在军用卡车里,一路欢歌,从河北回到北平。

    这半个月,是她几年来最快乐的日子,和解放军的医生们朝夕相处,共同磋商病情,共同解决。部队的生活和工作,既严肃又认真,有极强的组织性和纪律性,从他们身上,之琴学到了很多东西,团结友爱互助,每到一处老百姓都热烈欢迎,有时和他们同吃同住,共同在田间锄草干活。之琴第一次和农民百姓朝夕相处,深刻地感受到他们的淳朴,善良,还有一贫如洗的生活。

    他们一路唱着军歌,披着初升的太阳,驶向北平。

    沸腾的生活一下子结束了。一个月的北平之行,使之琴恍如隔世,身心触动很大。当天晚上她夜不能寐,辗转反侧,那颗永远思念钟麟的心,犹如一块坚冰,渐渐有些松动了,是不是淡忘了那刻骨铭心的爱,不是,绝不是!她将永生爱着他,任何人也夺不走他,他已长在了她的心里。

    当她初来北平时,本想一定要先去看看钟麟的墓,生死离别已整整五年了,他的音容笑貌仍历历在目,永远抹不去。想着往事,泪水早已打湿了枕巾,她想起临来前父亲严厉的训斥,黄大爷苦口婆心地劝慰,几次的相亲,都没能丝毫打动她的心。从河北回来后,自己感觉有些茫然,明天见到黄大爷,该怎么回答他呢?

    第二天是星期天,黄大爷正好休息,表哥表嫂也都在家,之琴刚进院,黄大爷就从屋里出来迎接,“哎呀,琴崽儿可回来啦!你比以前黑了也瘦了。”

    大嫂拉着之琴的手走进了客厅,大家互相问好落座,黄大爷从书柜里拿出一封信,递给之琴,“这是杨松朋写给你的信,我收到好几天了,内容我已看了,他很愿意你。”

    之琴接过信,抽出里边的信笺,映入眼帘的是潇洒的字迹:

    周小姐您好:

    承蒙朋友之荐,有幸与你见面,甚感高兴,惊讶之您,不仅端庄秀丽,更是兼有文化及医技,女辈难得,在下甚是欣赏与仰慕,希您在百忙之中回个音信。我翘首企盼。

    杨松朋

    1949年6月2日于廊坊

    “字写得挺好”之琴放下信说。“我看这人不错,学识长相都好,教书的老师也是不错的职业,之琴我给你做个主吧,这事儿就这么定吧,你还等什么?还挑什么?不要老想着死去的人啦!”黄大爷说完把信又看了一遍。

    这时黄韬说:“之琴,那我立即去给杨松朋拍电报,明天你们必须再见个面,然后你就回安明了,你说个话,到底行是不行?”

    之琴瞅着表哥的眼神,又看了大家一眼,真不想说“行”,显得很为难,“其实我根本不想找。”

    黄大娘快人快语:“琴崽儿,人生可快了,三十就奔四十,不能再糊涂了,我们为你做主,你就定下来吧!什么也不要想了,黄韬你马上去拍电报,明天我家见。”

    黄韬走了。之琴说:“我得去街里买点东西好带回去。”“那我陪你去吧。”大嫂说完和之琴一块儿出了家门。

    接到电报后,黄松朋第二天中午便到了北平。在黄大爷家,两人第二次见了面,黄大娘准备了一桌午餐,除了大嫂在医院值班,大家团团围坐,这门亲事,算是有了眉目。

    当天,之琴坐晚车回安明,黄松朋把她送到火车站,买了站台票,一直送到车厢,临开车前才分手告别。之琴望着他的背影,想起了贾钟麟和她难舍难分的车站离别,双目溢满了深爱,那种真挚,使她终生难以忘怀。她毫无表情地呆坐着,脑子里乱成一团。

    回到了安明,回到了医院,生活和工作照常,同事们发现周大夫比以前开朗多了,爱说爱笑了。最高兴的是父母,特别是父亲周允,当他接到黄大爷的来信后,乐得是直拍手,直拍大腿,女儿的婚事终于有了眉目,那颗悬了多年的心终于放下了。

    正值盛夏,酷暑来临。七月的暑期一到,黄松朋风尘仆仆地来到了安明,这对周家来说,是头等大事。当之琴和他刚迈上台阶时,弟妹们早已拥在海棠树边咧嘴儿笑呢,他们像一群侍卫,簇拥着两人走进大门,周允从座位上微笑着站起来,之琴对杨说道:“这是我父亲。”

    “啊,大叔好!”“请坐,请坐!”

    这时妈妈下楼走进来,“这是我母亲。”

    “大婶儿好!”杨松朋站起行个大礼,弟妹们早已都进了屋。

    之琴给他一一介绍弟弟妹妹,他们都已成了大小伙子,大姑娘了。然后便和大妹帮妈妈做饭,此时只有周允和杨松朋坐在屋里谈话,周允从黄秀豪的信里,对杨已略知一二,此次见面,从谈吐外貌,还算可以,特别令他满意的是,此人毕业于BJ大学法学系,并写得一手好字,语言很诚恳恰到好处,不张扬,不夸夸其谈,品格直爽,他心里很高兴。

    晚餐过后,夜幕降临了,全家都已休息,杨松朋住在弟弟们的房间。母亲上楼和之琴谈起对杨的印象,大妹说:“我姐早就说了,他没钟麟好,钟麟不仅人长得好,学问更好,这个人还有点秃头,个子还没钟麟高,我看他哪也比不上钟麟。”

    “现在是不能比了,差不多就行了,世上哪还有钟麟了,别想了。”妈妈说道。“我去趟北平,连钟麟的坟都没去看一眼,心里很是难受,我真是谁也不想嫁。”说说她就掉起泪来。

    “时过境迁了,忘了吧,这门亲事我和你爸都看行,就定下来吧。”

    第二天谈到工作和定居问题,杨表示愿意到安明来工作和生活,正像他前几封信里所说的,继续找个教书的工作也可以,周允早已联系完学校事宜,当天并领他到安明第三中学面见校长,满头白发的吴校长,很是欣赏杨松朋,一再表示欢迎,此校从未有过北大毕业的老师,我们热烈欢迎。

    第三天,全家吃了一顿定亲饭,杨松朋于当晚坐火车回去了。

    八月末,之琴请了几天假,去北平完婚。

    那天坐了一夜火车,第二天上午便到了北平,她拿着钟麟父母写给她的地址,还有一束从安明带来的月季花,坐车直达香山公墓。下了车,环视一下群山,当她走上漫漫山坡,满眼是翠绿青松,心情激动不已,喉头哽咽着,她想念多年的爱人,就要见到了。顺着标记牌,往上再走一段路,便看见一个用灰砖垒起的墓,她早已是泪流满面,之琴一眼便看见了墓碑上的字迹:吾儿贾钟麟之墓。生于1920年4月15日,卒于1944年4月21日.她几步就迈到了跟前,一下子扑到碑前,把脸贴在碑上,“钟麟,我来了!”满腔的悲伤一下子喷涌出来,她嚎啕大哭起来,悲声震动着山林,树木草丛都为之动容,“我来看你来了,我太想你啦!一晃五年了,你知道我每天是怎么过来的?我时时刻刻都想着你,好像你还活着,站在我的面前......”她声泪俱下地哭诉着,简直泣不成声,“我把你喜欢的月季花带来了,让你看看。”说着,她把花放在墓碑前,转身双手扶在墓砖上,双腿跪倒,把脸贴上去,“钟麟,钟麟······”

    这时一位老者走过来,边上跟着一个小男孩,老者劝道:“姑娘,别太伤心了,不要老想着死去的人,要为自己活下去,你活得好,他在天堂里也安心。”她不知老者在说什么,满脑子都是钟麟的影子,过去的一切好像是昨日之事,挥之不去的。渐渐地,她安静了下来,她睁开朦胧的泪眼感觉钟麟的墓修得特别好,完全用青砖垒成圆形,水泥勾缝,几乎没有杂草,周围用水泥铺成一圈,墓地四周都是松柏。她知道,这是钟麟父母为心爱的儿子所做的,老两口年年来这看望儿子,她想着想着,又抽泣起来,她舍不得离开心爱的人。

    她双手摩擦着青砖好想和他拥抱,“钟麟,我本不想结婚,想独身一辈子,可大家逼我,我明天就要结婚了,心里很难受,我不想和别人成家,所以在结婚前,我一定要来看看你,亲爱的,请你谅解。”她站起来,双手扶住墓碑,好想和他拥抱,和他手拉手,她怎么也舍不得离开这里。

    九月一日,黄大爷在北平一家饭店,为之琴的婚礼订了一桌酒席,除了黄大爷全家及三位同事外,还有杨松朋的两位北大同学,大家畅饮一番,祝福两人新婚快乐,杨松朋穿一套灰西服,打着领带,之琴穿一件花旗袍,并和黄大爷全家合影留念。

    一个月后,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历史翻开了新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