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家的，狗娃子好像没气了啊......”

    迷迷糊糊间，陈司听见一个妇人的声音，似远似近。

    狗娃子......狗娃子是谁？

    “死了就死嘞，大娃傻傻笨笨的，俺们省点口粮喂老二，俺找算命先生看了，二娃有富贵相哩！”

    另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听起来像个庄稼汉。

    但说的话让陈司撇了撇嘴，虎毒不食子，哪有这个样养儿子的？

    他想睁开眼，看看说出这话的是什么样的人物，可挣扎了半天，浑身一点力气也使不出。

    妇人听后，气不打一处来，“你个丧良心的，你不给狗娃子喂米，俺们儿死了，你还说这话，老娘给你拼了！”

    紧接着是霹雳乓啷一阵打斗，可两人都没吃饱饭，没一会就停了下来。

    男人喘着粗气，瘦排骨般的胸膛起起伏伏，“你这娘们咋个说不通理，大人都快饿死了，怎么喂得活俩娃。

    隔壁家都换儿子吃了，俺们已经对得起狗娃子嘞，咱找个天埋了，烧柱香，下辈子投户好人家。”

    眼看狗娃子脸色越来越青，女人再也忍不住，哭喊着扑到他身上。

    “俺的儿诶！可怜唷，怪你爹娘穷哦——迁了两年，眼看就要到仙人治地了，你咋死在这时候啊——”

    这声音凄惨哀痛，听得陈司心底都一阵感动，可怜了这个当母亲的！

    同时，刚才另一个词汇被他敏锐地捕捉到。

    仙人？怎么会有神仙存在？这妇人怕不是伤心过度，胡言乱语了？

    没等他多想，身体传来奇怪的触感，仿佛被人临空抬起，放到木板上，而后又听见盖子合上的声音。

    紧接着，敲锣打鼓声响起，锣鼓喧天！

    自己被抬着走了一路，一小女孩在边上拍手高呼：“吃席了，吃席了！”

    吃席......吃谁的席？

    陈司内心终于察觉不妙，用尽一切力气让身体动起来！万般努力下，手指微微有了点动静。

    “下坑了！入土为安嘞！”

    “！”

    陈司惊出一身冷汗，拼了命地抖动身体，可却如同梦怔了一般，死活动不起来。

    一铲又一铲黄土撒下，周围人的议论声，超度声，妇人的哽咽声越来越小......

    “呜呜——！”

    小爷我没死啊！你们这群天杀的，我还活着啊！

    陈司深深憋了一口气，牟足了劲，发出怒吼——

    “去你娘的！快把你爷爷我放出来！”

    终于，那妇人仿佛听到动静，呆呆道：“当家的，俺好像听见狗娃声音了。”

    男人脸色微变，呵斥道：“臭婆娘，你别吓俺，狗娃刚都死透了。”

    陈司在下面拼了命地呼喊，妇人听得越来越清晰，失神的双目陡然恢复了色彩：“停下，快停，俺狗娃子还没死！”

    说罢，整个人扑下去，一捧土一捧土往外刨。

    周围的乡亲无奈地看着这一幕，早已司空见惯。

    得，又疯一个。

    但随着妇人挖的越来越深，地下的泥土仿佛真在随着棺材板震动。

    其中隐隐约约还传来奇怪的叫喊声。

    “狗娘养的，埋活人啦......”

    “有种放小爷我出去，给爷单挑......”

    “有刁民要谋害朕啊......”

    村民们大眼动小眼，一人惊呼：“诈尸哩！”

    一溜烟，人全跑没了。

    感觉到上面压着的重量越来越小，陈司猛然一用力，将棺材薄薄的破木板击穿，重新呼吸到了新鲜空气。

    活着的感觉，可真好......

    可一股大力袭来，将陈司死死地抱住，“俺的儿啊，娘对不起你啊，咱这就回去给你蒸馍吃，以后就是娘饿死也不落你一口粮吃诶......”

    陈司黑瘦的脑袋被妇人紧抱在怀里，差点没喘过气来，满脸憋得通红。

    不过闻着这妇人身上的味道，却感觉有些熟悉，他心底的不安竟渐渐消去。

    奇怪，我刚刚不是在熬第四个通宵加班吗？怎么会突然来到这里。

    身上这具是小孩的身体，瘦骨嶙峋，像在骨架上粘了一层皮，显然不属于原先的自己。

    究竟是怎么回事？

    陈司暗自掐了大腿一把，感觉疼，不是在做梦。

    他一边思考一边观察四周，心底还在惴惴不安，迷迷糊糊地被妇人牵回一架牛车。

    此处像是流民迁徙的队伍，举目四望皆是穿着破旧的村民拖家带口，跟着人流缓缓移动。

    周围苍茫一片，山高林深，初春的寒风凛冽刺骨。

    那男人此时正瑟瑟发抖，一个劲躲在黑牛背后，口中喃喃不清：“仙人保佑啊，这可不是俺造的孽啊，俺以后天天给你们上香，让咱儿子入土为安吧。”

    他饿死自己儿子，做了亏心事，刚就属他跑得最快。

    陈司回过神来，满腔怒火，要不是这身体的便宜老爹，自己怎么会被差点活埋！

    越想越吃亏，猛地扑过去，一拳打在男人脸上，把他牙齿都敲碎半截，“想让小爷我入土，你道行嫩了点!”

    男人不敢还手，只是一个劲在地上磕头，“仙人老爷啊，小鬼出土了，快救救俺，降了这妖怪啊！俺把你供在祖宗祠堂里啊......”

    陈司眼角抽了抽，不晓得这是哪个山旮沓出来的村民，迷信！

    “哼，别说神仙，就是天王老爷来了也救不了你！”

    说罢，又想上前打两拳，给男人一点教训。

    不过这次被妇人拉住了，拿了块黢黑的馍塞陈司嘴里，口中虔诚念道：“小娃玩笑，仙人别怪罪，别怪罪。”

    折腾了好一会，后面的人已怒骂不止，一行人才收拾行李，继续上路。

    男人在前面牵着牛，眼神躲闪，不敢看陈司。

    妇人怀里抱着个小娃，一岁出头，倒是生得白白净净。

    人生地不熟，四周是一片荒野，陈司没法，只能跟着人群随波逐流。

    还好挨了一拳后，这便宜老爹总归是不敢克扣口粮，每次吃饭多少能分点。

    虽然吃不饱，但好歹也饿不死。

    陈司本寻思着无意间来到哪个穷乡僻壤，但几天打听下来，却发现村民的穿着言谈和原来的世界大相径庭！

    迁徙的村民似乎都来自一个叫燕国的地方，眼下是要迁移到一处宗门治下，去往北荒开垦荒野！

    两地相处极远，上万人竟走了两年多才抵达。

    路上缺粮，野兽无数，许多村民冻死饿死在路边，如今剩下的也就五六千之数。

    而这具身体原名陈狗娃，其父母也是被官府安排，背井离乡，和村子一起迁向北荒。

    陈司估摸着，难不成真是穿越了？

    在以前的世界可从没听过什么燕国，更别提开垦北荒。

    他想问问燕国之外的事情，可村民见识浅薄，只晓得自家一亩三分地的事，其他是一概不知。

    如今身处荒野，没有其他退路，陈司也只能打算先到北荒去看上一看，再谋划今后何去何从。

    五日后，大约七百人从队伍分出，被引到一座小山村。

    陈司一家也在其中，他们和众人站在一片空地上，满脸惶恐不安。

    突然，一人高呼，“仙人呐，仙人来啦！”

    哗啦啦跪倒一大片，一个个嘴里念念有词。

    陈司看着这些村民，不禁无奈摇头，见识短，容易被骗啊！

    同时四下打量，找寻起他们口中的“仙人”。

    突然一股狂风刮过他头顶，一道白色身影脚踏一朵祥云，就这样腾空飞到众人面前。

    陈司揉揉眼，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双腿吓得瘫软在地，口中和村民一同念叨起来：“神仙啊，真有神仙啊！神仙勿怪，之前我说着玩的，你大人有大量，就当没听见，以后我和便宜老爹一起给你烧香......”

    那仙人显然没注意到这边，只是跟村长简单交代了几句，就又乘着祥云悠悠离去了。

    陈司活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着真神仙，对他内心造成了极大的冲击。

    周围村民都起身了，还硬是趴在地上，生怕那神仙看着了自己。

    好一会，他母亲才一巴掌把他拍起来，“还跪着做啥，俺们家分到房子嘞！还有三十亩地！快去干活！”

    陈司吃痛，内心不忿，心想等养壮了身体，早晚得出了这个村，绝不在这个家受气！

    他们一家人分到的不过一间破茅草屋，四面漏风。

    可男人女人高兴了半天，好歹是有个家了。

    这边垦荒不咋收粮税，只要肯干一定能过上好日子。

    陈司不想种田，但不干活家里就不给粮吃，无奈之下，陈司只好天天跟着爹娘去田里挖土。

    说是三十亩地，但此处位于蛮荒，分给他们的也都是荒地，杂草丛生，贫瘠无比，第一年耕作是否能填饱肚皮都不一定。

    爹娘每日耕作，乐此不疲。

    陈司刚开始不以为然。

    但看着撒下的种子渐渐发芽，成苗吐穗，内心不禁升起一股满足感。

    到后来，他每天种地比爹娘还积极，早出晚归，乐在其中。

    转眼就是大半年过去。

    “嗨哟，种田真快乐！”

    他一边扛着锄头一边感叹。

    原来幸福如此简单，比从前的生活充实多了，或许一直在村里当个庄稼汉也不错！

    陈司嘴里哼着歌，已经在想着来年再挖几亩地，种什么粮食。

    一道突兀的声音响起：“仙人来啦——！”

    怎的又来了！让不让人安生过日子了？

    陈司心中抱怨，但动作不敢停，连忙抱着锄头跑到村子空地来。

    此时台上的村长正在大声喝令众人：“今日是一年一次的升仙大会，各家各户把八岁到十二岁的娃送上台来，让仙师大人查看是否身具慧根！

    若被仙师选中，则能入缙云宗，成为仙门弟子，光宗耀祖！是给俺们村长脸的事......诶，前面莫挤，一个个来。”

    升仙大会每年都能办上一次，为的就是给仙宗门派选出弟子，是村子的一大盛事。

    这两年众人都在迁徙，倒有许久没办了，待查的孩童足有三十多个。

    陈司这具身体今年十岁，自然也在此列。

    他娘匆匆找着陈司，二话没说把他推上高台，生怕去晚了仙师不收。

    陈司心中却不以为然，神仙哪是这么好当的？

    这半年早就找村长问过，有慧根的那是万里无一的天才，就村子里这几个瘦成猴精的小娃，怎么长得出慧根？

    他对自己也不抱什么希望，已经在盘算起日后在村里的活计。

    果不其然，前面二十多没一人过关，那白衣服的仙师只是一个劲摇头。

    轮到陈司时，那仙师皱了皱眉，“怎还抱着锄头？”

    村长连忙上前从陈司手中抢过，满脸赔笑，“小娃娃不懂事，仙师莫要怪罪。”

    吃饭的家伙收走了，陈司微怒，不禁抬头向仙师看去。

    这才发现原来他也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不过眉宇之间显露出一股英气，气质出尘，长发飘然，和村民大不相同。

    仙师右手压下，悬在陈司头顶。

    陈司咽了口唾沫，只觉得一股气流涌入体内，周身暖洋洋的，脑子清明不少。

    仙术果然神奇！

    “咦？”

    仙师满脸迟疑之色，手放在陈司头顶迟迟没有挪开。

    许久，才愁眉舒展，大喜道：“可喜可贺，可喜可贺!竟真有灵根之人，还是天灵根，我缙云宗后继有人了！”

    天灵根？

    陈司满腹迟疑，自己竟然真是那万中无一的天选之人！难不成真可以上山当仙人！

    村长也是兴奋地一把胡子乱颤，赶忙上前提醒，“还不跪下，拜见宗门！”

    “好，好。”

    陈司还沉浸在巨大的喜悦当中，一板一眼地照着村长说的做，这是升仙大会流程，他也不甚明白，稀里糊涂地拜了半晌。

    白衣仙师极其满意，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当下就让陈司跟在身后，不必再回村子了。

    后面剩的几个孩童一一查验后，果然都再无灵根。

    但有一个已是意外之喜，那仙师也不气恼。

    临走时找着了陈司的父母，给了五十几两银子，便准备带陈司上山。

    一切发生太过突然，陈司脑子还转不过来，前一刻还是地里刨土的农民，眨眼间就要去山上当神仙，因缘际会太让人琢磨不透！

    回头看看村子边缘那几亩地，他心中还有些不舍。

    便宜老爹还是那样没心没肺，捧着银子高呼，“发财啦！俺儿子可以当仙人啦！俺是仙人他爹！”

    白衣仙师神情不自然地咳嗽两声，陈司也是嘴角直抽。

    娘抱着刚回走路的弟弟前来送行，眼泪鼻涕一大把，“狗娃子，以后娘不在身边好好照顾自己，饿了多吃几个馍，别饿着咧。以后成了仙，也别忘了多下来看看娘，娘一直在村里等你......”

    陈司听后不免一阵感动，半年来和这一家人终归有了感情，毕竟是血脉至亲。

    “娘，你放心，我一定回来。”

    他娘听后终于不哭了，脸上露出母亲质朴的笑容，这是狗娃子饿死后，第一次喊自己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