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听闻此话也正襟危坐起来，无论杨净所言真假，自己都不能放过任何一条关于氐族的线索。

    “事实上，小儿两天前就失去音信，老朽也曾派人与程大人禀报，但根据齐律，除非失去超过四十八个时辰，否则不予受理，所以老朽就自己派了些家丁去搜寻。”

    谢珩看了一眼程宣，程宣点点头表示确有此事。

    “家丁们虽然没有搜索到小儿的痕迹，但却在家中那悍妇的房间里发现了一些关于神鹿的雕像与装饰。”说到这里，杨净浑浊的眼睛中闪过一丝凶光，“我等齐人有天帝、三清等等正祀，为何祭拜这异族神灵？”

    神鹿？

    谢珩想起绛珠所言，曾经显赫一时的白马氐族与羌族共同信仰之神灵。

    “小儿失踪后，我层问过芷儿他的最后踪迹，芷儿说小儿最后一次出现是跟她说，得了大哥杨复邀请，商讨他将来入府一事。”

    “芷儿？”

    程宣在谢珩耳旁轻声解释道：“郑芷，就是当年那个和杨明昭好上的雅香苑花魁。”

    说到这里，杨净露出了充满怨恨的怪笑：“他平日里是如何阻止小儿入府的，老朽还不知道？如今还会好意邀请，分明是杀心已决，引我小儿上了条不归路。”

    谢珩陷入沉思，如果杨净所言为真，那极大可能是王夫人与长子杨复勾结，为了防止家业被分走一杯羹，暗中里通氐人，将杨净小儿子当做了祭品。

    只是事情真的如此吗？

    谢珩心有有些疑虑，虽然按程宣所说，杨净这些年为了迎回这小儿子跟正房闹腾了不少次，可正房王夫人是同样是冀县当地大族王氏的嫡女，在这冀县中可谓身份尊贵。

    一个青楼花魁的儿子，即便迎回府中争抢家业，收到最大影响的也是偏房妾室以及她们的子嗣，杨老在怎么样也不可能以庶出争嫡出，这是作为三老之一带头破坏礼法的重罪。

    更何况王夫人还有一个不逊于杨家的王氏作为自己的娘家势力。

    她真的需要冒险将对杨净的儿子下死手吗？

    如果这么做了被抓到把柄，自己这个知县肯定是不会放过她的，毕竟已自己的家室根本不会在意这样一个地头蛇小族，若是用了规则之外的手段强龙硬压地头蛇也许会犯了众怒，而在规则之内其他显贵们只会冷眼旁观。

    似乎是看出了谢珩心有疑窦，杨净继续开口强调：“谢大人若是不信一查便知，无论是那婆娘家中的神鹿祭祀，还是我小儿受了蛊惑，芷儿，周围的邻里街坊皆可作证。”

    “杨老，我有一个问题，你回答完这个案子就由我来接手，我会尽可能调查你儿子的死因。”

    “谢大人请说。”

    “你那小儿子今年已经有十三岁，快到及笄的年岁，郑氏也应该至少三十岁左右了，既然你多次试图将母子二人迎回府上均已失败告终，那他们母子就不会对你长子突然而来的善意感到怀疑吗？”

    杨净声音有些嘶哑：“大人可还记得两天前是什么时候？”

    “中秋？”谢珩当然记得，当时他还解除了当夜的宵禁，整个冀县灯火通明，狂欢了一夜。

    “不错，杨复那混账的歹毒之心正是在于此处，他借用中秋团圆的名义，假装大发慈悲的邀请自己弟弟来参加府宴，说是要讨论他们母子回府之事，芷儿他们一向善良，哪懂得这些弯弯道道。”

    谢珩和程宣对视一眼，心中都相信了几分，以中秋团圆的名义，确实难以拒绝，加之王氏与杨复地位尊贵，一个花魁和私生子不想拒绝也根本拒绝不了。

    若是拒绝，坊间只会流传，一个烟花巷柳之地的妓女在王氏女面前摆谱，人们只会赞叹王氏女有大妇气度，而更加鄙夷这郑氏和那私生子。

    这是一招漂亮而阴毒的阳谋。

    谢珩虽然仍然对这王氏与杨复下毒手的动机感到怀疑，明面上还是点头：“我知道了，杨老回去好好歇息吧，此案本官会亲自查办，一定尽快水落石出。”

    “那就多谢谢大人了。”

    杨净拱手作揖，然后招呼自己的两个侍女，搀扶自己走出了县衙。

    望着老人的背影，谢珩率先开口：“仲惪，你怎么看？”

    程宣沉吟了一下：“谢大人，本官认为杨明昭的话七分真三分假。”

    “为何？”

    “杨明昭所言正房与长子铤而走险弑亲应当为真，但是他应该刻意隐瞒了自己和王氏、杨复的矛盾。”

    “矛盾？我初来乍到，对杨家不怎么了解，仲惪可否解惑？”

    “杨明昭这些年来，随着年岁增长，愈发贪花好色起来，但这其实是被逼的。据他自己私下跟在下所说，他和王氏矛盾大到已经近三十年没有行房过了。”

    “三十年！这是为何？”谢珩记得这私生子出生了也不过十三年，看来二人的夫妻矛盾并不是因为花魁母子而出现的。

    “据杨明昭所言，王家有借助杨复与王夫人李代桃僵，吞并杨家之意，杨复并非是他的孩子，而是王夫人和其岳父之子。”

    “等等。”谢珩脸色多了几分古怪，“王夫人，和他父亲的孩子是杨复？”

    程宣微微颔首：“不错，谢大人查案时便知，杨复面容粗陋，像是近亲交媾而诞生，而杨明昭其余两个子嗣则称得上威武大气。”

    “本官今日倒是涨了见识。”谢珩嘲讽了一句，“但即便如此，王氏有何动机下此杀手，纵使要狸猫换太子，最先除掉的也应该是另外两个成势的儿子。”

    “大人有所不知，这些年来杨明昭所生的儿子陆陆续续有十多个，除了寄养在外的那个私生子，剩下都因为各种原因夭折了，至于另外两个，恐怕正如大人所言，已经成势了。”

    “啧，好狠辣的妇人，杨老这些年没有求助于县衙吗？”

    “早年间，是有的。”程宣的神色有些古怪，“只是前两任知县大人，背景不如谢大人这般深厚，不敢冒然插手这宗族内部争斗，两族的争斗也没有影响平民百姓，就装作不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