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院落中只有枯黄瘦叶与冷秋萧风，连做打扫工作的弟子都没有。

    张昕凡穿着道袍，一手负剑而出，待到院落正中处，闭目屏息凝神，感受天地之气。

    黄可儿歪着脑袋斜靠在门扉上，眼神中浅浅露出一丝期待。

    张昕凡闭着眼，听着四周的风声，似乎时间倒退回到了从前，回到了那座小山之上。那里的秋天也总会飘满一地的枯黄落叶，从北方吹来的冷风也总会让年幼的他瑟瑟发抖。这也是他为什么要选这处道观的原因。

    他还记得，他十二岁之前是不会舞剑的，也从没见过有人舞剑，只是偶尔下山到山脚的小镇边上时，听闻过会舞剑的大侠。他们剑术高超，一柄长剑舞起来虎虎生风，令那些恶人闻风丧胆。每当听到令他激动的情节时，他总会想要掀起面纱、去听得更清晰、想去看清说书人的脸，看他是不是就是自己口中的大侠。但师父总会制止自己。下山绝对不允许摘下面纱，这是绝对的规矩。那时的自己还不明白自己已经随着师父踏上了能获长生的『修仙之道』。

    口吃的孩童即使是回到山上，也会日复一日的想着传说中“舞剑的大侠”，却不曾知道，有万般剑法的天下第一剑仙就在自己身边。

    少年偶然在一次半夜中醒来，月光下，自己的师父摘下了那一顶斗笠，在皎白的月光下，一柄长剑舞得惊天动地！剑身挥舞划出的破空声都是那么的动人心魄，在空中飞舞出的刀光影痕华丽得像尘世间最美妙的艺术品！那晚月光长剑独舞的场景，就算是全世界最好的名家神笔都无法重现！

    第二日，少年便央求着自己的师父教自己舞剑。

    师父却只是笑呵呵地告诉他自己不会舞剑。

    抱着师父的大腿死缠烂打了许久，师父才答应为他舞一次剑。

    “好吧好吧！既然你这么想看，那为师，今日便为你舞一回剑。”

    在少年期待的目光下，饮完一杯茶的师父单手负剑走到院子中央，闭目立如山松，身形如顽石般稳健。

    几个呼吸后，师父便开始舞剑，灼眼的日光下，一柄寒剑东南飞舞，西北纵割，好似有气吞山河之势！明明感受不到一点除『剑意』外其余的气息，但少年眼中的师父就像天上的剑仙下凡一般威武飒爽。

    自那以后，少年后就学着自己师父的模样在院子里练剑，剑成之日，少年则被允许自行下山。

    少年与师父在山上度日过时，并不知道世间过了多少岁日。少年只记得每次下山，山脚下的景色都与上次不一样。

    也就是下山后，他才隐约打听到一点与自己身世有关的信息，少年跑回山上问自己的师父，师父拗不过他，也觉得应该告诉他了，便将事情如实托出。

    他哭的很伤心，哭了很久。自己在世上唯一的父母永远的离开了自己，自己却连报仇都做不到，那也是温柔的少年第一次的悲愤喷涌。他并不怪自己的师父，但也不愿回山上，他想重新为自己活一遭，重新去感受、认识这个世界。

    以及，忘掉那次下山遇见的女孩。

    他在师父钓鱼的池塘旁舞着剑，从春舞到夏再舞到秋冬；他在女孩看书的书屋下舞着剑，从花谢舞到花开再舞到花落；他在一个人的寒夜里舞着剑，从初夜舞到午夜再舞到天明，也始终舞不到月亮下来陪他。

    他为师父舞剑，舞了好久好久也舞不到师父那么好；他为那个女孩舞剑，舞了好久好久也不能再见她一面；他为自己舞剑，舞了好久好久都舞不到一个人来。

    姑娘是剑学成后那次下山认识的。

    他有个坏毛病，一见到女孩就口吃，面对师父也是。

    女孩家里经营着一家书屋，她总是坐在窗台上看书。

    他想买书，却不好意思开口，因为自己一讲起来话来就会被师父和那个女人嘲笑。但万幸的是这个书屋姑娘不会笑他，但她却从不开口说话。

    少年第一次有“喜欢”上一个人的感觉，他每每从书屋的侧窗经过，总会用那口吃的语调为她讲他经历过的侠客故事，因为他每次讲，女孩都露出开心的神色。他因为口吃，每次都讲得很慢，女孩便放下书看着他的脸庞耐心地听他讲。

    其实少年并没有那么多经历，这只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下山而已，这些故事都是他曾经从说书人那里听来的，他就像一个江湖骗子一样每天讲着一些不存在的事情给女孩听。女孩从没有拆穿过他，甚至在他讲得眉飞色舞的时候，也会露出“惊奇”的神态。

    后来女孩很少出现在窗边了，少年很着急，他怕是女孩知道了自己的谎言。等到女孩下一次出现在窗边的时候，他破了师父给他的『戒』：如非救人性命，不许随意出剑。

    他拿着本该救死扶伤的剑，为助天下苍生而练的剑法，为博坐在窗边看书的女孩一笑而舞着剑。

    他每次舞完剑，姑娘便为他鼓掌。

    女孩在他手心写下字，让她晚上再来舞给她看。

    那晚两人都赴约了，在夜深人静的时分，少年将一柄长剑舞得虎虎生风，果真就如书中的大侠一般，月光闪影，英姿飒爽。但他其实是一个从没有行过侠客事迹的大侠。

    舞完剑，女孩亲了他，然后便跑走了。

    少年很开心，甚至以为一辈子都为她舞剑都可。但她从那日后再也没有来过书屋。下雨，少年便在屋檐下等她，顺便想她在窗边看书的模样。日出，少年便带着小猫小狗来等她，顺便想她等一下开心的模样。

    直到有一天，他看见了女孩的灵柩，那日街上出殡，等殡葬的人回来后，少年才知道队伍里有书屋老板。他跑去问，才知道女孩已经死了。万幸女孩不是忘记他了，不幸的是女孩其实是聋哑病人。

    从此以后，他便只为自己一人舞剑。

    今日，他在自己的道观中为自己的徒儿舞剑，就如那日他师父给他舞得一样，就如他在山上最后一次舞剑时一样，就如他给那个靠窗轻笑的女孩舞剑时一样，就如他在客栈外的月光下舞剑时一样。

    张昕凡舞着剑，和那时舞得一样好。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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