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不但无法完成在聂云潜面前夸下的海口，将蠕蠕大汗斩于王庭，还极有可能因为找不到回望月关的路，而饿死在这无边无际的戈壁荒原之上。

    他总算知道了自己先前的决定是多么无知可笑。

    可惜，他现在就要为他的轻狂之举付出代价了。

    程世昌靠在寒意侵入骨髓的巨石上，已经十分虚弱。

    他们躲过那一拨蠕蠕将士后，一路奔逃，已经在荒原上不辨归途地前行了六七日，距离离开望月关更是有十数日了。

    那些能够日行百里的精壮军马此时已大半被当做军粮吃进了这几百口人的肚子里，但是大部分人仍然是饿着肚子在强撑，连程世昌也有两日没有进食了。

    这里怪石林立，寒风呼啸，看不见任何人烟，程世昌远远看着围坐在一块取暖的将士们，十分郁丧而迷茫。

    虚弱的身体已经不允许他的大脑再进行多么精密而严谨的运转，数次吞咽干涸的嗓子后，他将视线转向了旁边，那里被拴在一起的十多匹战马已经瘦了不少，包括他的坐骑踏雪，这是他们唯一剩下的能进口的东西了。

    中郎将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再转回来的目光中带上了吃惊的神色：“将军，您是想？”

    程世昌艰难地点了一下头：“去吧，吩咐下去，将所有的马匹都宰了，让将士们吃一顿饱的。”

    中郎将苍白的嘴唇颤抖起来：“将军，不可如此。”

    他压低了声音：“将军岂不闻人心不古？谁都能放弃，唯您不能，只有您撑到最后一刻，这些将士才能守住人性，不至于分崩离析，自相残杀。”

    程世昌怔住了，看着如木偶泥塑一般被风雪摧折的将士们，他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作为一名统帅的使命感。

    然而此时这份使命感却让他更加无力，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做主，这也许就是上位之人的无奈之处吧。

    喉结动了动，程世昌干裂的嘴唇牵起一个自嘲的弧度，却意外地被吸进口中的寒风呛到，他剧烈的咳嗽了起来，不得不用手按住了贲张的胸膛，然而在止住了咳嗽的同时，他也摸到了一个东西。

    缓慢地将怀中的东西取出，程世昌怔然地看着手中的物件，这是聂云潜在他出发那一日交给他的，让他在万不得已需要援助时点燃。

    旁边的中郎将目光一亮：“这是？！”

    程世昌微微摇了摇头：“谁会来呢，连我们自己尚且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即使有援军来相助也没有法子找到这里来的。”

    将焰火随意抛掷一旁，程世昌艰难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他恍惚间要陷入睡眠的时候，一道破空而出的烟火绽放在了暗沉的夜空中，看着烟花中绚烂燃烧的金色云朵，程世昌愣住了。

    还是旁边的中郎将率先反应过来：“是祥云图案，是大将军，大将军到这附近了！”

    程世昌这才真正清醒了，他摇晃着站直身体，大声下令：“快，放信号！”

    他话音未落，中郎将已经扑在地上将那枚被扔弃的焰火弹点着了。

    随着绚烂的火光闪过，一声响亮的爆破声也在空气中炸响，将所有人的心都震得砰砰跳动起来。

    有了焰火作为指路引信，大虞的军队很快便找到了程世昌所在的位置，然而行在最前头的却不是聂云潜，而是一身盔甲穿得板板整整的蒋昭。

    看着程世昌狼狈而错愕的脸，蒋昭挽住手中的缰绳，安抚胯下因为闻到血腥味而有些躁动的马匹：“此处是蠕蠕属地，眼下虽有一丝喘息之机，仍然耽搁不得，程将军快些点齐人马随我回营吧！”

    程世昌不敢误事，当即依言而行，只是他们这边军马所剩无几，不少将士最后只得与蒋昭带来的人马同乘一骑。

    星夜赶路两日后，一队人马终于在一处荒草稀疏的滩涂旁停了下来。

    这里是大虞蠕蠕的边境交界处，属于一个三不管的地带，比起先前他们走失的地方要安全许多，蒋昭下令在这里扎营休整一番。

    程世昌这时候才得以知晓他出发后望月关所发生的事。

    蠕蠕王子早在他出发那一日便发现了他们这一行人的踪迹，对于他们这羊入虎口的送死行为，自以为已是囊中探物的蠕蠕王子并没有急着派兵绞杀，为了探明他们此行的真实意图，蠕蠕那边只派遣了数名鹰哨追踪监视程世昌这边的动向。

    但是很快，由范不群带领的一支轻甲骑兵队也在无人注意之时自蠕蠕大军左翼悄悄潜进了茫茫草原中。

    蠕蠕王子很快得到了鹰哨传回的讯息，知道程世昌这边开始在荒原戈壁滩上漫无目的地胡乱突进，而范不群的队伍也差不多在进行同样的行为。

    面对这样的情况，蠕蠕王子有了几个猜测。

    其一，这两支队伍试图以巧力直取王庭，拿下大汗的首级，结束这旷日持久的对抗，然而这些大虞的酒囊饭袋实在不堪大用，一进入蠕蠕境内就迷路了，只好在荒原中绕圈子。

    其二，这些只有数千人的先锋队伍是烟雾弹，若是蠕蠕大军派兵歼灭，那尚在望月关内观望的主帅聂云潜势必会迅速集齐大军，对分散了兵力的蠕蠕主力军进行全力一击。

    蠕蠕王子想明白这些关窍，不由嘲笑起聂云潜的异想天开。

    不管是以区区数千人突袭蠕蠕王庭，还是分散蠕蠕大军兵力的想法，都十分不堪一击，经不起任何推敲，想来聂云潜也是没有其他办法了，才使出了这种雕虫小技。

    看来是时候发动对望月关的决战了。

    蠕蠕王子一边命令鹰哨盯紧两边先锋队的动向，一边暗中向大汗传递了自己掌握的这些讯息。

    果然蠕蠕大汗恰察合传回命令，叫蠕蠕王子不必担忧后方这两支先锋队的动静，全力应对望月关的聂云潜，最好是能激得他马上开门应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