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入殓工作，梁伟东收拾好了自己的工具箱，离开了衙门。

    此时已是清晨，初生的太阳洒下的阳光都带着轻微的暖意。

    殷小西仍旧忙活着操办赵月的丧事，仅在梁伟东离开时对梁伟东说了一声谢谢。

    这句谢谢让梁伟东对殷小西的观感变得好了一些，但也仅此而已。

    出了衙门后，梁伟东在衙门边上一家面馆点了一份牛杂面当早餐。

    他没有在店里堂食，而是打包到面馆后的小巷里找了个石头坐着把面吃完。

    主要刚刚在衙门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店老板和顾客望着梁伟东的眼神都兼具惊恐和警惕——

    梁伟东并不在意这些目光，身为入殓师，早已经习惯了每天沐浴在这种带着偏见的异样目光里，并不会对他的心情造成什么影响，主要是不想惊扰了这些人。

    吃过早餐，梁伟东看了一眼时间，估算着宋老太太这个时候应该醒过来了，便走到马路边上打了一辆车。

    宋老太太是梁伟东工作的那家殡仪馆的馆长，也是殡仪馆仅有的员工。

    这个世界拥有和地球相差不多的科技水平，发达的生产力导致人口数量迅速膨胀，加上文化普及也十分全面，巨大的竞争压力和被抹平的优势下，

    一个无背景、无人脉、没有田产、身体瘦弱、家境贫寒的孤儿，想找一个能糊口的工作实在太困难了。

    在梁伟东饿得头晕眼花的时候，是宋老太太收留了他，并在宋老太太的殡仪馆——既公共义庄，为梁伟东提供了工作。

    殡仪馆的工作很简单，用殡仪馆中商贾、地主们捐献的善款请力士、木工，为那些不明不白的死去，又无人认领的逝者尸体安葬。

    那些善款没有殡仪馆工作人员的份，即便宋老太太是殡仪馆馆主，也是领工资的。

    至于梁伟东在殡仪馆工作的收入，全是宋老太太从自己的工资里抠出来的一部分。

    可以说，宋老太太算是把梁伟东当继承人养了。

    一路打车到了目的地，下了车后，出现在梁伟东面前的是一个显得有些陈旧的老宅。

    老宅外墙由青砖砌成，砖缝里隐约能看见一些苔藓的绿色，但总体还算干净整洁，屋顶的青色琉璃瓦被阳光照得熠熠生辉，宛若一片碧波荡漾的湖水。

    推开新刷了红漆的老木门，看到殡仪馆内的景象时，梁伟东不由一愣。

    大厅正中央的桌子边上坐着一个鹤发老太太。

    她的头发花白，皮肤布满了皱纹，紧皱在一起的五官尽显老态，

    她的身形瘦弱，手里还驻着根又老又旧的拐杖，仿佛一阵风吹过来就能将她吹倒，

    她身上穿着朴素的灰色棉衣，棉衣上仅有几条花边作修饰，脚上穿着一双布鞋，看上去已经很破旧了，却仍旧干净而整洁。

    在见到梁伟东的瞬间，老太太突然猛地抓起桌上一枚小瓷杯子，“啪”地一下摔到了梁伟东的脚边。

    “夜不归宿！梁伟东，你越来越不像话！”

    啪！

    瓷杯摔得破碎，却没有一块碎片落到梁伟东身上。

    “对不起，宋婆婆，我认错，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我一次，真的，我不是故意的！”

    见老太太发火，梁伟东十分麻利地认错低头，一副认打认罚的模样。

    他没有跟宋老太太解释夜不归宿的原因，因为就算解释了，宋老太太也不会听，还会觉得梁伟东犟嘴——

    宋老太太就是这么一个固执的老太太。

    果断认错的同时，梁伟东一边踱到老太太身边，做一幅真心悔改的样子，一边悄悄打量着宋老太太周围的东西。

    宋老太太脚边放着一个火盆，火盆是满的，不过里面大多都是灰；

    旁边是一个空荡荡的桌子，这桌子一般平时不摆出来的，只有吃饭的时候才摆；

    然后是老太太身上的衣服——梁伟东昨天就在老太太身上看见这身衣服了，直到现在还穿着。

    最后是老太太的神态，眼袋微陷，双唇干裂，凛然中带着几分疲惫，脸色略有些苍白。

    这是在殡仪馆熬了一晚上，等自己回来啊。

    梁伟东心头一暖，有些感动，尽管宋老太太嘴上很凶，实际上对自己还是很好的。

    “不学好的东西！”

    宋老太太冷着脸拍了桌子一巴掌，不过看着梁伟东温顺的态度，气也消了不少，

    她瞪了梁伟东几眼，随后绷着一张脸指着身后说道：

    “饭菜在锅里，还热着，自己去盛，吃完饭滚去睡觉，有什么事我会叫你。”

    “不用不用，我睡过了。”

    梁伟东连连摆手：

    “我来看场子，您回去睡就好，您也熬了一晚上……”

    “怎么，我说话不管用？”

    宋老太太瞪圆了眼睛，手里的拐杖扬了起来，照着梁伟东的身上比划：

    “滚回房去！我还没死呢，用不着你可怜我！滚回去睡你的觉！！”

    这固执的老太太！

    梁伟东心里无奈得很，好在跟老太太相处这么久，梁伟东也摸清了老太太的脾气，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计上心来，于是便堆着笑脸对宋老太太说道：

    “您误会我了，我不是可怜您，您身体好着呢，我知道的，主要是您教育过我，对逝者应报以足够的尊重，

    “不论他们生前是达官贵人还是市井乞丐，无论他们生前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他们已经走完了一生，应该在死后享有属于逝者的尊严。

    “您现在已经很疲惫了，拖着疲惫的身体为逝者处理身后事，难免会有疏漏，精神也会不集中，对逝者而言，这是一种不尊重的体现，不是吗？”

    “嗯？你……”

    宋老太太的手杖在梁伟东身上又比划了两下，随后在半空中停了下来，她绷着脸想了一会儿，随后将手杖笃回地上，又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缓缓点了点头：

    “说得有点道理。”

    “放心吧，馆里大小事情我都能处理，不用您操心，您先回去好好休息，睡醒了再跟我轮班，养好精神为逝者办事，才能体现出对逝者的尊重，对吧？”

    “嗯，哼……你这皮孩子，长进不少。”

    宋老太太冷着眼打量了梁伟东两眼，随后笃着拐杖站起来，朝卧室的方向走。

    梁伟东没去送，这老太太的脾气就是这样，要强，固执，要是送老太太回房，怕是又要被老太太劈头盖脸地骂一顿。

    宋老太太回房后，梁伟东苦着脸把还冒着热气的菜从厨房里端了出来，随后打开殡仪馆的公共电脑，

    一边有一口没一口地把老太太煮的好肉好菜咽进肚子，一边在浏览器上输了一个由殷小西友情赠送的网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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